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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作者：一粒塵    

　　這天，葉麗莎來看心蓮她們，手上還提著一包衣物和一盒蛋心園小餅干，幾個孩子見了眼放光，口水都掉了出來，追著她討好地喊“姨姨，吃！姨姨，吃！”

　　心蓮攔住她們嚴肅地問道：媽媽平常怎么教你們的？

　　孩子們頓了頓，低下頭輕輕說：“別人的東西不能要。”

　　葉麗莎趕緊將點心拆開，一人分一把，孩子們怯怯地看了一眼媽媽，都不敢接。葉麗莎跺著腳不滿起來：“柳心蓮你自己好強就算了，想讓孩子們也跟你一樣受苦嗎？我又不是外人！”

　　心蓮不好再拗，只得點點頭，孩子們這才歡天喜地接過點心，像幾只小鳥兒一樣嘰嘰喳喳跑到一旁分吃去了。

　　葉麗莎又遞過那包衣物：“這是我清理出來的一些衣裳，有些舊了，有些還有大半新，都送給你吧！若不要就是嫌棄了……”

　　心蓮更加不好意思起來，不收又恐拂了同學的好意，只得勉力收下。

　　兩人拉了會家常后，葉麗莎抬起手腕看看表，嘟起了嘴：“又要去上課了，唉，這班上的可真累人！”

　　 半年前，念完高中后，葉麗莎就和路帆一起被安排到大隊小學當民辦教師，沒過多久，路帆就當上了教導主任。他們經常給心蓮的孩子們買這買那送過來，但心蓮大都婉言謝絕，她一是覺得自己條件差，怕人情欠多了還不上；二是她認為這年月，家家也都不富裕，因此不想連累別人，路帆他們也覺得很無奈。

　　 沒兩天，路帆又扛著一袋面粉給心蓮送來。心蓮很是過意不去，堅決不收。路帆生氣了：算你借的行不行？等你家分糧食了再還！

　　 “可是我家這情況，你看啥時能還得上呢？”心蓮無奈反問道。

　　 路帆深吸一口氣，又耐心勸說：“以前也還罷了，如今你一個人拉扯三個孩子，有多艱難都不用人想！我們是從小的同學，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幫幫你又怎么了？怎么就這么固執呢！”

　　 心蓮看著他真摯的眼神，解釋道：“你們幫我，我非常感激，但是你家也還有兄弟姐妹一大家子都要吃喝呢！我自己會想辦法找活干，等到哪天真到了揭不開鍋的時候，你不幫我都要找上門去乞討了。”她想開點玩笑緩解下氣氛。

　　路帆自覺說不過她，只得作罷。然后又說今天還有一件重要事來商量，原來一直和葉麗莎搭班的數學老師這學期忽然得了青光眼，一直沒治好。葉麗莎又要教語文，還要帶數學，又有自然、品德等副科，經常抱怨快累死。而且葉自己的數學就不好，因此將孩子們教得一團糟。 路帆說：“校長讓我幫忙物色一個合適的人選，我馬上就想到了你。你上學時門門功課都優秀，愿不愿意去代課呢？”

　　 心蓮眼睛亮了亮，轉瞬間眸中的星子又暗淡下來，她躊躇道：“可我只是個初中生，能教得好嗎？”

　　 “怎么不行！這個學校除了我和葉麗莎念過高中，好多老師還是高小畢業呢！只要責任心強，邊教邊學，你肯定沒問題的！”路帆給她打氣。

　　 真這樣那再好不過了，一來去代課每月將會有一筆固定的收入；二來能當老師，天天和書本打交道，這一直是她深埋在心底無法言說的夢呵！于是心蓮很爽快地答應下來了。

　　不料這個決定卻受到婆婆徐幺兒的極力反對。她說心蓮去教書就是想偷懶，可以既不帶孩子又不用干地里的活了。

　　心蓮耐心勸道：“歡歡和欣欣都兩歲多了，可以將她們送去上紅幼班，小柳還不滿一歲，我上班時只有麻煩您在家幫忙帶一下，放學后就自己帶，保證不沾您一點手。還有，學校每年會有寒暑假和周末休息日，我可以利用這些假期和晚上的時間做農活和家務。加上文兵現在也回來了，家里也多了一個勞力拿工分，一家人齊心協力解決溫飽應該不成問題?！?br>
　　徐幺兒聽心蓮說的頭頭是道，一時竟無力反駁，最后只好使橫道：“你這個小女人，心思一向活泛得很！誰知道你是不是打著去教書的名找野男人？”

　　心蓮一下給氣怔在了那兒，她眼含熱淚委屈地辯白道：“我到這個家里也有三、四個年頭了，我是什么樣的人，您難道還沒看清？但凡我有一點私心，早就扔下這一堆老老小小自己圖輕松快活去了，還用得著這樣沒日沒夜勤巴苦做嗎？”

　　 徐幺兒冷笑一聲：“哼！到底說實話了，早就想另攀高枝了吧？我告訴你，只要我徐幺兒在一天，你就生是袁家的人，死是袁家的鬼！”

　　 心蓮覺得跟她簡直扯不清，她想了想，下定決定似的說：“媽，三個孩子全部我來帶，不勞您費心了。但這個書我是一定要去教的！”

　　 在路帆向校長匯報后，經紅提臺大隊部批準，沒過兩天，心蓮便正式踏上講臺，和葉麗莎搭班帶起了三、四年級兩個班的數學和另外幾個班的音樂、美術課。

　　每天凌晨，心蓮早早起床做好早飯，再來到床邊輕柔歡快地拍拍歡歡和欣欣的小屁股：懶蟲懶蟲我問你，哪個起床得第一？

　　兩個孩子伸伸懶腰打著哈欠快速跳起來，紛紛指著自己的鼻頭說：我第一！我第一！

　　心蓮為她們穿好衣裳梳好頭，刮著她們的小鼻子笑著宣布：并列第一啦！

　　孩子們便歡呼著跳出去洗臉刷牙吃早餐，然后她自己再快速洗漱后往嘴里匆忙填點東西，便用包被裹起還在熟睡的小女兒袁柳，母女四人一起踏進霜寒露重的晨曦里。

　　到學校后，歡歡和欣欣手牽手蹦跳著走進紅幼班，心蓮將仍在熟睡的小女兒放在辦公桌上，委托沒有課的老師們幫忙看著，她自己夾著講義走進教室。下課后，再趕回來，給已經睡醒的孩子喂奶。

　　夜深人靜后，孩子們都睡著了，細碎平穩的鼻息聲在耳畔輕微響起，一陣夜風透過窗縫吹進來，頭頂的小燈泡晃晃悠悠，偶爾，村子里響起三兩聲狗吠聲，而后又歸于平靜。在這寧靜的夜晚可以干多少事啊！她貪婪地利用這難得的安寧，打開教案，開始認真備課、批改作業、繡枕頭花……

　　她教的兩個班的數學，綜合成績很快有了起色，幾次測驗平均分都超過了90分，孩子們都喜歡這個像大姐姐一般溫柔和善的柳老師；她繡的枕套成品被送到刺繡廠后，很快便分到了表姐交來的一筆工錢，握著這筆辛勞和汗水換來的收入，她似乎看見孩子們穿著新衣，嘴里吃著花花綠綠的零嘴在向她嘻笑著。

　　她瘦弱的身影陀螺一樣旋轉在家和學校里，一走向講臺，看到孩子們歡快渴求的小眼神，她便覺得一切辛苦都煙消云散，這種苦，她甘之如飴。

　　但是有種苦，卻令她苦不堪言。

　　這天晚上，外面下起了大雨，心蓮像往常一樣在燈下認真備課。風雨將窗子擊打得匡鐺匡鐺，她站起身去關窗戶，卻發現一個黑影在窗下一閃而過，她警覺起來：誰？！半天并沒有回響，她想也許是哪家的狗跑來躲雨的吧！便關好門窗，披了件外套，繼續伏案工作。

　　不一會窗外又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聲，有東西在“叮叮”的敲玻璃窗，她立起身，再次厲聲問：到底是誰？給我出來！

　　一個低低的猥瑣的男聲響起：“蓮妹，開開門，哥給你送來幾條魚，給伢們解解饞……”

　　是田麻子的聲音。心蓮厭惡地壓低嗓音怒喝道：“不需要！你快走吧！”

　　不料外面不依不饒，且言語進一步放肆起來：“別和哥客氣呀！哥帶來的魚新鮮得很，妹子嘗嘗就知道了！哥知道你一個人孤單寂寞……”一只粗黑的爪子在玻璃上饑渴地游走，在昏黃的燈光映照下顯得尤其瘆人又惡心。

　　心蓮捂著嘭嘭亂跳的胸口，扭頭四顧尋了尋，目光定格在置于床腳的一只痰盂上，那是專門用于孩子們起夜的。她咬咬牙，端起裝滿一罐尿水的痰盂，打開窗戶，隨著一聲“滾！”，兜頭便向那個黑影潑去。

　　正做著春秋大夢的田麻子冷不丁被潑了個“一身騷”，滿頭滿臉都是尿水在滴答，他將糊住眼睛的尿液用手抹去，氣急敗壞地咒罵道：“你個小騷貨跟老子小心點！崽都下了好幾個，以為自己還是個黃花大閨女哪！裝什么圣姑！”

　　他口中罵罵咧咧準備往回轉，卻不料腳下一滑，從回廊的臺階上一腳踏空，掉了下去，在雨地里又結結實實摔了個大屁墩，好不容易爬起來，揉著酸疼的尾脊，一瘸一拐地溜走了。

　　 心蓮在屋里暗自拍拍手，跳起來小聲說道：“活該！”語畢，又不禁悲從中來，抱起熟睡中幼小的女兒親親，將自己的臉緊緊貼在那嫩滑的小臉上，淚水不自覺淌了孩子一滿臉。睡夢中的小孩張開小嘴吧唧吧唧品了品母親的淚水，臉上做出一個怪異的表情，便又歪著腦袋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