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清明時節,心蓮帶著柳強回老家上墳。柳家灣還是那個柳家灣,紅堤臺也還是那個紅堤臺,人卻似乎不再是那群人了。如今心蓮早已是市里知名企業家,隔三岔五在電視上露面,心蓮人還沒到呢,就早已一群人在紅堤臺村口等著。
她們坐的專車剛停下來,一個精明的小伙子便迎上來,原來是新當選的村書記。小伙子熱情地趕著心蓮叫“柳老師”。心蓮看他有些面熟,他介紹說自己當年還是心蓮的學生呢!叫袁擁軍。心蓮想起來,這是袁家本族一個晚輩,說起來,他應叫自己嬸嬸。
新書記袁擁軍給心蓮介紹村里情況,身強力壯的年輕一代基本都出去打工了,留在村里的都是些老弱病殘和小孩子,許多的農田都荒蕪著,沒人耕種。即便種了農田的人家,一年辛辛苦苦勞作下來也結余不了幾個錢,老百姓的種田積極性也不高。
心蓮看著大片大片長滿荒草的農田里,三兩只耕牛在地里漫無邊際地啃食著,覺得很可惜,這里可曾經是赫赫有名的魚米之鄉啊!這里產的一種名叫“龍牙”的稻谷做出來的米飯又香又軟,由于只有這片土地才能生產出,所以特別稀少,明清時代均作為皇家貢米每年向朝廷進貢呢!這都是不可替代的絕佳資源呵!
一個大膽想法在心蓮的腦海里初步形成。上完墳,她和袁書記細細談了談,她讓袁書記做下村民的工作,將荒蕪的農田重新耕種起來,水田就種“龍牙”米,旱田種紅豆、綠豆都行,但一定要保證是本地純正的種子,千萬不要摻雜外來的谷種。到時,蓮香食品有限公司將以遠遠高于市場的價格全部收購,若遇自然災害等等不可抗力的因素,公司還會拿出部分資金賑災,保證不讓農民虧本。也就是說,這將是一件旱澇保收的買賣。
袁書記的眼睛瞪得如銅鈴大:“柳老師您這話當真?”
心蓮笑著說:“你可以把我今天說的話不當真,但過不了多久,我會派專人擬一份合同給你看,你代表村委員會簽字蓋章,我們白紙黑字先簽下30年的訂購合約怎么樣?”
袁書記一拍大腿:“真這樣那還有什么說的!不用出家門就可以致富,到哪去找這種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啊?我來通知那些在外打工的統統給我回家種地,不愿回來的,讓他們都租給愿意種的農戶,不信把這片土地搞不興旺!”
一旁當兼職司機的老雕看得目瞪口呆,他趕忙拉過心蓮:“你在說胡話吧?夸下這么大的海口,萬一人人都回來種地,稻谷豐收了,你都收購去賣給誰你想過沒有?”
心蓮神秘地笑笑:“我當然清醒得很,這片土地是寶啊!很早以前我就拿這里的龍牙米和紅豆、綠豆一起做焌米茶試驗,發現煮出來的口感比其他所有米都強,但是想到產量可能是個大問題,所以不得不選擇其他大米。如果我將這片土地全部承包回購過來,你想想,我們公司的競爭力,還有誰能比得了?”
老雕揉揉鼻子,他到底還是沒有想明白這個問題,但是他相信心蓮,她說的肯定是有道理的。
在袁書記的大力宣傳號召下,出去打工的村民陸續回來了不少,他們一致授權村委會和蓮香食品有限公司簽下30年的訂購合同。少量沒有回家的,都是已經在外站穩腳跟,闖出了一番事業的成功人士,他們也簽下了委托合同,同意將自己名下的田地委托村委會租賃給別人耕種。
秋天,心蓮的公司換上第一批新的龍牙貢米焌米茶,那特殊的芳香馥郁的絕佳口感征服了南來北往的人們,一枝獨秀的“蓮香”的名氣漸漸飄向了海內外。
袁柳去青海上大學已經三個年頭了,沒回過一次家,除了每年春節寄一張報平安的明信片,除此外沒給家打過一個電話、寄過一封信。心蓮每月給她學校寄生活費,都被退了回來。這期間,是心蓮事業最千頭萬緒、繁忙的階段。等到一切終于走上正軌,她無論如何要去青海見見這個倔強的女兒。
老雕執意陪著她去,說自己當初就在青海當過幾年汽車兵,對那兒熟悉,并保證只要她們娘倆見面了,自己一定躲起來,絕對不會讓袁柳發現自己。心蓮拗不過,便將公司和柳強托付給瓜姐和志剛,和老雕一同出發了。
袁柳所在的大學平均海拔4000多米。坐火車、趕汽車,經過幾天幾夜的長途奔波,嚴重的暈車癥狀讓心蓮一路粒米未沾,兩眼深陷,風一吹似乎就能刮跑。剛到西寧,她又患上重感冒,半夜發起了高燒,臉色青紫。初到高原地帶,感冒可是能要人性命的可怕事件。老雕嚇壞了,跑前跑后聯系醫院,幸好在當地聯系上他一位戰友,在戰友的幫助下,火速將心蓮送到最好的青海省人民醫院進行呼氧搶救。
經過將近一周的精心治療,心蓮終于從鬼門關又揀回了一條命,她睜開眼時,看到病床邊坐著女兒袁柳。
在心蓮奄奄一息之際,老雕實在忍耐不住,拋下對心蓮的許諾,徑直前往袁柳的大學,將她找到了。幾年不見,袁柳已經出落成一個意氣風發的標準女大學生了,自信、陽光、開朗。
她一見老雕,像見到鬼一樣愣住了,她不明白這個自己最討厭的人怎么會出現在面前。她轉身就想離開。
老雕伸手攔住她,一字一句嚴肅地說:“你聽我說完,再做決定。你媽現在躺在青海省人民醫院,還剩下一口氣。你上大學后幾年不回家不說,還將她寄給你的生活費原封不動退回,你知道你有多傷她的心嗎?就算這樣,她還是特意千里迢迢來找你,患上了嚴重的高反,差點賠上一條命,燒得暈呼呼時嘴里都念叨著你的名字!”
袁柳不動聲色:“即便如此,你又以什么立場來教訓我?”
老雕咬咬牙:“你若是我女兒,我……早就呼你十八個巴掌了你信不信!”他咽口唾沫,努力控制住自己,又點點頭,“是,我沒有任何立場來教訓你。我和你媽,從來不是你想的那樣,你媽那樣的女人,我老雕做夢都想要。可是我他媽還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我配不上她,無論我改不改好,永遠也配不上她……所以你大可放心!現在你就說你跟不跟我去見她吧!”
袁柳咬著顫抖的下唇,淚盈于睫,輕輕點點頭。
心蓮伸出手一把抓住袁柳,像抓住失而復得的珍寶:“柳兒,是你嗎?你終于來見我了?”
袁柳哽咽著將頭埋在她的掌心,嚎啕大哭起來。心蓮不知所措地抬頭看向老雕,老雕默默帶上門,出去點燃一支煙悶頭抽起來。
娘倆說了半宿話,袁柳抽咽著要心蓮原諒她這些年的不懂事。心蓮愛惜地撫摸著她緞子樣的長發:“傻孩子,世上只有不對的父母,無不是的孩子。前些年,為了生計,我確實疏忽了在你的成長期和青春期給予關心關照,讓你對我產生怨恨,這不怪你。你那么好的天賦,最終卻只上了一個二類大學,我知道你委屈,我心里也很愧疚,現在我們娘倆把話說開了就好了。”
袁柳抬起淚眼更緊地偎在心蓮懷里,嗡著鼻子說:“媽,是我太二百五了,你不怪我就好。其實這幾年一人在外,我也慢慢懂你的艱難和不得已,之所以沒回去,一是還有點拉不下面子,二是來往一趟這么遠,確實路費太貴了……”她告訴心蓮,由于自己在校品學兼優,已經被選中公派到美國一所著名高校去攻讀工商管理碩士學位了,明年下學期就出國。
心蓮又喜歡又擔憂,自豪女兒這么優秀有出息,又擔心她一人只身到國外各種問題應不應付得來。
袁柳安慰道:“媽,您放心,這些對我來說都不成問題。說起來,也應該感謝這幾年跟你鬧別扭,逼著我生活自理能力特強!所以說你既不用擔心我在外餓肚子,更不要怕我走丟被別人拐賣!”
心蓮用手指點點她的腦門,嗔怪地罵道:“死丫頭!又嘔我!”
在車站,袁柳送心蓮和老雕回去,心蓮千叮嚀萬囑咐,老雕在一旁不耐煩地嚷嚷:“個娘們就是啰嗦,哪來那多屁話!”
心蓮白了他一眼,只得閉嘴,袁柳輕輕攬過她,在她耳邊悄聲說:“其實,這個雕叔還真的蠻可愛的,媽你為什么不考慮考慮呢?”
心蓮笑著將她推開:“奇了怪了,你不是一直反對的要死嘛!好了,我們該上車了,你照顧好自己!”
“嗚……”,火車吹著渾厚的喇叭啟動了,站臺上,袁柳追趕著火車邊揮手,嘴里邊一張一合說著什么。
“她在說什么?”老雕詫異地問。
“她說今年春節回家過年!”心蓮含著笑回道,她將手輕輕蓋在那粗大的手背上,由衷地:“這一趟多虧了你,謝謝!”
老雕漲紅了臉,囁嚅道:“客氣啥呢!”
心蓮垂下眼簾,收回了手,一個低低的聲音不經意從她的喉嚨口里發出,像來自地殼深處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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