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帆坐在病床前的凳子上,一眼不眨認真地觀察著眼前這個虛弱的女人。這副孱弱的身體,已經是第幾次躺在這樣相同的床上了?可是一旦略有好轉,這個身體就又爆發出巨大的能量,經歷過多少狂風暴雨,又淌過了多少暗礁險灘,他以為,她的劫早已渡完,卻不曾想又會遭此一難,她的命運令他心痛到顫抖。他牽著她的手,溫柔地替她撩起散在額前的亂發。
兩排睫毛輕輕抖動一下,她睜開眼,唇翕動著,他趕緊松開手,慌亂地問她想要什么?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明白過來,趕緊倒來一杯溫開水,放入一根吸管,端著讓她喝。她吸了幾口,額頭就冒出一陣虛汗,便無力地松開,又輕輕合上眼睛。
他找出一條干毛巾,細細為她擦去汗水,又用手抿了抿她被汗水浸濕的頭發,輕聲說:“什么都不想,什么也不要說,什么也不用擔心,相信我,我會處理好一切。”
過了片刻,她的身體扭動了一下,臉上做出一種奇怪的表情。
他說:“心蓮,你是不是餓了?瓜姐已經回去和阿姨一起熬湯了,過一會就送來。”
她擺擺手。
他又問:“那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給你翻個身好嗎?”
他輕輕板動她的身體,想將她側身翻過來,不想她痛苦地又擺手:“頭暈、疼。”她的這次舊傷復發的很厲害,幾乎完全不能動,一動,腦部那種天崩地裂的疼痛就襲來,令她無力招架。
他趕緊重新將她身體放平,有些手足無措了:“你哪兒不舒服告訴我好嗎?”
她抿著嘴不做聲,不一會,身子又動了下,蒼白的臉上呈現一種紅暈。
他忽然明白了。
起身關好病房門,從床底拖出一只便盆,然后輕輕掀開她身上的被子。
她用手壓住被子,吃力地吐出幾個字:“不要,我自己來。”
他俯下身溫柔地輕聲勸道:“你不能起身,讓我來,不要有心理負擔。”
她固執地揪著被套不松手,臉憋得更紅了,嘗試著起身,剛抬了下頭,就又痛苦地倒下。
他無奈地看著她,再次小心翼翼地說:“請你就把我當做一個專業護理人員好不好?”
她無力支配自己的身體,可是內急已經阻擋不住,只得沉默地任他摸索著將將便盆放在身下,然后她用盡一點力氣發聲:“你出去。”
他顧及她自尊,便乖乖出去,站在走廊外。
幾分鐘后,他不放心地走進來,看到她的臉更紅了,滿頭滿臉全是汗,表情十分痛苦。他嚇壞了:“心蓮,你怎么了?”
原來躺了幾天,加之她的身體已經十分虛弱,根本無法用力,便秘的感覺讓她憋得更加痛苦。
路帆弄明白后二話沒說,把袖子挽起,快速到衛生間里將手打了下肥皂,便再次來到心蓮床前。
心蓮知道他要做什么,非常難為情,喘著氣說:“叫袁歡來,或者瓜姐。”
他十分坦然,為使她放松,還開起了一個小玩笑:“等她們來那你還不難受死啊?別有負擔,你就只當我是個做疏通工作的機器人哈!”邊說邊伸出手指盡量輕柔地探到到她身下。
終于,她的表情舒緩下來,他也跟著長舒一口氣。跑去重新洗了手,輕輕為她將衣裳整理好,被子掖掖,看著她力竭后疲倦地又昏睡過去。然后彎腰從地上端起那只便盆,正要再次向衛生間走去,門被推開了,葉麗莎黑著臉一副惱怒的樣子站在門口看著他。
她冷笑著用少有的尖利嗓門叫嚷道:“哎喲!這是哪兒請來的高級陪護啊,真是不嫌臟不嫌臭呢!”
路帆瞪著她,臉上的肌肉抽了抽,忍耐著小聲說:“你等一會,我收拾完了咱們出去說。”
葉麗莎呵呵笑道:“為什么要出去說,這兒多好呀,既可以照顧你的老情人,又可以乘機秀恩愛羞辱我,一舉兩得,豈不省事!”
路帆朝她咬了咬牙,跑到衛生間快速沖洗了便盆,又洗了手,奔出來,輕聲對重新驚醒的心蓮說道:我出去一會馬上回來。然后轉過身一把抓住葉麗莎一只胳膊便往外拖,出去時,他沒忘記回頭將病房門帶好。
在走廊上,路帆的憤怒爆發了,他低吼道:“你竟然敢跟蹤我到這兒來!”
葉麗莎甩了甩被他弄亂的劉海,嗤笑道:“你都敢扔下老婆孩子,放下你董事長的威嚴屈尊來為你的老情人摳屎端尿了,我有什么不敢的!”
“她是個病人,病得動都不能動,你還和她置氣、吃醋,不覺得很可笑嗎?”
“你不覺得你更可笑嗎?她有的是錢,她公司有的是人,請多少個護工都不在話下,哪就輪到你來獻殷情了?”
……
他們漸大的爭吵聲驚動了左鄰右舍的病友,大家紛紛跑出來看熱鬧,朝他們指指點點,兩個醫護人員跑過來,對他們說:“對不起,醫院里不準大聲喧嘩,請二位有什么話到外面去說。”
病床上,昏沉沉的心蓮隱約聽到路帆和一個似乎很熟悉的女聲在爭吵什么,又恨自己無法動彈,只能躺在床上干著急。
走廊上,路帆彎腰朝醫護人員和那些圍觀的病人家屬抱拳,說:“對不起,打擾大家了。”
然后他降低語調,收斂起自己的脾氣,溫和地說:“麗莎,咱們先別吵,請你要么等一會,要么先下去,等她們家的人來了,我們好好談談好嗎?”
葉麗莎翻了翻白眼,張嘴剛想接話,“呼啦”一下,突然從外面涌過來一大群人。走在前面的是一臉焦急的袁大興,跟在后面的是瞎著一只眼的田麻子,還有養老院的幾位老人,大家聽說心蓮公司出事了,心蓮又住院的消息后,都急迫地想來看看她。
當早已變得白發蒼蒼的袁大興和田麻子等幾位紅堤臺村的老鄉親徒然看見衣著光鮮、幾乎還不見老的路帆和葉麗莎時,他們全都愣住了,袁大興不敢相信地擦擦自己的眼睛,左看右看,遲疑地問:“你是路帆?”又扭過頭,“你是葉麗莎?”
田麻子雖瞎了一只眼,反應倒還不慢,搶過話頭:“不是他們兩個還是誰?多少年不見了,帆伢子自從上大學后連一次老家都沒回過。怎么?這次竟然有時間回來看心蓮啦?”
路帆尷尬地笑笑,不便接話,岔開話題:“你們都是來看望心蓮的?”
“嗯。”老人們點點頭,念叨道:“她是我們的活菩薩,怎么能不來看看喲!”
路帆將病房門推開,看到病床上面無血色的心蓮,幾個老太太先就掀起衣角抹開了淚:“柳總多好一個人啊,咋就犯了小人呢!我們一會回去就來給你做做法,驅驅小人,也保佑你身體快快好起來。”
袁大興呆立在心蓮病床邊,含著淚瞅了半天,沖心蓮說:“他心蓮姨,我袁大興在你床前起誓,那倆個沒良心的王八蛋負了你,我絕不會讓他們逍遙在外,只要我還有一口氣,一定要把他倆抓了來,跪在你面前給你磕頭謝罪!”
說著說著,老實巴交一輩子的漢子嗚嗚哭了,他委屈地沖田麻子說:“你說對了,我活該!養了四個白眼狼兒子,辛辛苦苦把他們拉扯大。見我老了,又渾身是病,他們一個個都嫌我是包袱,把我像踢皮球樣從東家踢到西家。要不是心蓮,我還不是跟你一樣,也在老家摸雞屎吃!你說,現在他們還干了這等下作事,我死后怎么有臉去見他們的媽啊!”
田麻子吸溜了一下鼻涕,朝袁大興翻著那只廢了的白眼球,撇嘴道:“誰說不是呢!你養了這四個不孝兒子,還不如我這個無兒無女的老光棍呢!老子至少還圖了個清閑!”他又看了看心蓮,收起一貫的嘻皮笑臉無賴相,用從沒有的正經語氣說道,“心蓮妹子,老哥哥我一生盡干缺德事了,在你年輕時還想方設法迫害你,老了混到快去和豬狗搶食的地步了,也是我活該得的,一點都不冤!沒想到你竟不計前嫌,將我收留到你的養老院,好吃好穿養著我。我……受之有愧呀!我決定了,回去后,我不再沾肉腥,每天早晚為你念經祈禱,你可一定要好起來呀,心蓮妹子!”
田麻子又轉身對站在后面一直沒吭聲的葉麗莎說:“你也應該來跟心蓮賠哈罪,求老天保佑她早些好起來。那時侯,迫害心蓮的好些歪點子都是你出的,教那些潑婦和小孩子們罵她一家,不準心蓮教書,人家好不容易考上大學了,你還寫了好多封舉報信,賞我幾件你爸不穿了的舊衣裳,要我這大字不識一個的文盲到處去投寄,硬是把她告下來了。對了,我還聽說你為了離間路帆和她的關系,到處投舉報信,讓路帆公辦教師也沒轉成。我們這些人黑良心啊!最后逼得人家孤兒寡母無路可走,只好遠走他鄉。好了!聽說前段你兒子生了癌癥,還是人家心蓮賠上自己兒子的命救了你兒子。你是不是心虧,所以跑回來賠罪的?”
葉麗莎睜大眼睛,朝田麻子大聲叫起來:“田麻子,多少年不見,沒想到你還是狗改不了吃屎的德性!一見你就滿嘴噴糞誣蔑我,那時侯我還那么小,還是個沒成家的姑娘,怎么會找你這樣的下三濫干那些事?你說話要負責任,小心遭報應!”
田麻子無賴地抖抖肩:“我好死賴活也到了這個歲數,不怕報應。倒是你,好好摸摸自己的良心吧!老天都看著呢。”
路帆冷眼看著這一切,發現病床上的心蓮似乎有些不安的樣子,便對大家說:“大家先回去吧,醫生交待了,病人要安靜的休息,才能好得更快。等她恢復好了肯定會去看大家的。”
老人們聽他這么一說,覺得有道理,便都聽話地慢慢退去了。
這時阿姨和袁歡小倆口一起提著湯過來了。路帆實在不想葉麗莎杵在那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便將心蓮托付給他們,自己拉著葉麗莎坐了電梯下樓去。
關于長江中文網 | 客服中心 | 榜單說明 | 加入我們 | 網站地圖 | 熱書地圖
網絡文化經營許可證:鄂網文【2019】4555 271號 互聯網出版許可證:鄂字5號 增值電信業務許可證:鄂B2-20120044 鄂ICP備16020266號-5
客服電話 010-53538876 湖北省違法和不良信息舉報平臺 中國互聯網違法和不良信息舉報中心百度統計
發表評論
溫馨提示:請不要從WORD中直接復制書評,會造成格式錯誤。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