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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新朝新府雨飄搖　　少夫少妻露睿智（一）

作者：楊仁金    

　　東邊的天色剛剛泛出一點青魚肚白，李九的廚房里已經熱氣騰騰。他為新婚夫妻配制的早食做好了，只等李圓通來取。這位新主子一絲不茍的作息習慣，讓李九從心底里佩服不已。就如昨夜洞房花燭，鬧了天昏地暗，但是今日的晨讀，新主子還是沒有耽誤。比起縱酒吟詩、恣意放縱的梁元帝，普六茹堅可謂是過于刻板嚴謹了。

　　今日的早飯，李九用了心思，巧妙地搭配了幾味食材。將雞蛋打散，加入細粉中，將肉糜加鹽調好，也加入細粉中，使勁搓揉，攤開，用油小火少煎一下，然后取出，切成細絲，入水，再用大火煮，制成新式湯餅。盛碗后，加入翠綠的蔥花，再配一碟芫荽腌制的醬。還未上桌，那湯香味就飄散出來，獨孤伽羅直呼：“香！好香！”

　　普六茹堅笑著點了一下她的額頭，道：“餓了么？我的廚師可是給那梁元帝做飯的御廚。帶來了許多江南的美食。包你會養得白胖胖的。”昨夜一宿纏綿，兩人靈肉合為一體。只不過幾個時辰的功夫，彼此的身心都發生了巨大變化。好似有著與生俱來的親近感。

　　獨孤伽羅被這香氣誘惑，顧不得答話，只是埋頭將一碗湯餅連湯帶水地喝了個精光。望著普六茹堅，眼里還有止不住的羞澀。笑道：“我真好福氣。好口福哦。”

　　普六茹堅對著她的耳朵細咬了一句，大約是床笫之歡的蜜語。羞得獨孤伽羅雙手捂住了臉，口里卻“呸、呸、呸”地喚，這副樣子，又惹得普六茹堅哈哈大笑。

　　看著普六茹堅耍無賴，獨孤伽羅趕緊轉移話頭，道：“那梁元帝說來也是文章大家，卻可惜了，留下了惡名。但那一匹白馬駿馳，一襲白衣飄飄，也算風流倜儻。”

　　第一次聽一個小女子這樣隨意地評價一位皇帝，普六茹堅略略有些吃驚。那日他與楊素和李圓通李九等談及梁元帝焚書，竟無人敢接應。沒想到她竟如談家常！這女子的心胸該有多闊達呀。可是那“風流倜儻”四個字，也輕輕觸到了普六茹堅的痛癢處：風流倜儻！這算不算一個女子對文采飛揚的皇帝之仰慕？

　　普六茹堅“哼”了一聲，沉沉地說道：“這正是他的虛無之處！臨降之時，還要騎一匹白馬，穿一身白衣，作文人公子狀，豈不是丟了人君氣概！”

　　獨孤伽羅點點頭，說：“嗯。也是。且不說他退守內城該思量攻略之策才是正路。單說他一夜之間焚書十幾萬冊，就是罪人！”

　　普六茹堅大喜，一把抓住獨孤伽羅的手，欣喜道：“你我深有同感！知音也！”

　　獨孤伽羅繼續她的思路，說道：“傳聞他焚書之時，曾涕曰文章害人。我看這不是文章害了他，倒是他讀癡了書！”

　　普六茹堅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將獨孤伽羅攬入懷中，說：“我也好福氣。上天將你賜予了我。你我可成知音啊！”

　　獨孤伽羅仰起頭，望著普六茹堅的眼睛，調皮一笑，說：“知音不可多得哦。你答應我，絕不可有異生之子！”

　　普六茹堅扶住伽羅的雙肩，也盯著她的眼睛，沉沉地說道：“昨夜我已許諾了。豈能兒戲！以大雁贄禮，便是我之心意。你我共攜手到白頭。絕無異生之子！”

　　獨孤伽羅將頭輕輕地依偎在普六茹堅的胸口，也沉沉地說：“刀山火海，天堂盛景，我都追隨你！”

　　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他們只聽得見彼此的心跳。

　　少頃，門外李圓通輕輕喚道：“郎主，車馬備好了。”

　　今日新婦要去拜見公婆大人。新婦要穿宵衣。就是用黑絲制成的外衣，以綃為領，即在領口、袖口和底擺處滾上一條紅色的邊。獨孤伽羅穿著它，輕施脂粉，清麗自然，似一朵剛出水的蓮花。那普六茹堅又忍不住，在她的臉上親了一口，方才松開手，兩人一前一后出門，分乘兩輛馬車，往普六茹忠府上而來。

　　普六茹忠府上雖未張燈結彩，但全府上下，人人臉上都帶著笑容，也是極為喜慶的。普六茹忠在娶了普六茹堅生母呂苦桃之后，只娶了一位夫人。兩位夫人相處融洽。普六茹堅是長子，娶的又是獨孤信的掌上明珠，三位長輩自是分外重視，早早地等候在正廳。普六茹堅的四個弟弟也齊聚在一起，等著長兄長嫂的到來。

　　進了門，普六茹堅和獨孤伽羅依照禮儀程序按部就班地給公婆二娘端茶奉水，自不必細說。倒是那獨孤伽羅給普六茹堅弟弟們的見面禮，很是闊綽。惹得一群半大的孩子們都眉開眼笑的。氣氛瞬間活躍起來。

　　寒暄了一會兒，呂苦桃站起身，與二夫人一起，帶著孩子們退將出去。呂苦桃出身貧困，從未讀書識字，因此大點的場面，她都會感到無所適從。坐著坐著就沒有什么話了。便推說要替普六茹忠出征收拾行裝，就退出了。普六茹堅知道母親的特性，也沒有挽留。

　　獨孤伽羅聽呂苦桃說普六茹忠要出征的話，有些驚訝地問：“大人公要出征？征討那齊人嗎？”

　　普六茹忠見她未隨婆母去照料收拾行裝，反倒問起他的事來。他原想單獨囑咐普六茹堅幾句。現在見伽羅不懂事地摻乎，便故意淺薄她，語氣淡淡地說：“你還知道齊人進犯我朝？一個婦道人家，有何見解？能說來聽聽么？”

　　獨孤伽羅聽出了普六茹忠口里的不屑，莞爾一笑，不緊不慢地說：“那齊人無非是看我朝動蕩，故意騷而亂之。其實不妨，幾年征戰，齊人已無實力，不敢大舉進攻。倒是大人公有借出征避亂之意。且可看出大人公的處世風范。”

　　“噢？！”普六茹忠大驚，下意識地嘆出了這句感嘆。卻又裝作不動聲色，緩緩地問：“何以見得？這是你阿父的原話么？”

　　獨孤伽羅又是一笑，答道：“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新主年幼，權臣當道，老臣多有不甘不服。于是乎，朝中乃暗流涌動，混亂在即。大人公此時出征正好能置身事外，還可建立功勛。可謂一石二鳥。高明。”她望了普六茹忠一眼，接著回答他的第二個問題：“可惜我阿父從不跟我談及朝中之事。倒是那天我見楚國公趙貴來府，與阿父相談久矣。我擔心阿父。”說罷，獨孤伽羅竟收斂笑容，面目悲戚地對著普六茹忠，說：“本想讓大人公救我阿父。無奈你已鞭長莫及。”

　　普六茹忠目光凜冽，沉沉地問：“你是擔心他們要……反？”

　　獨孤伽羅凄然一笑，坦然道：“若要提這個反字，倒可以安在那宇文家族里。我擔心他們會禍及自身！大人公看時局犀利，知道兒媳話里的意思。那燕國公于謹手握重兵，為晉國公宇文護所倚重；宇文護自己年富力強，如今又有周天王的正當名目；朝中多數大臣都置若罔聞。我且不明白，阿父與楚國公都快甲子之年了，何至犯這糊涂？”

　　普六茹忠大駭，陡然跌坐在椅子上，盯著獨孤伽羅問：“果真是你心中所想？”

　　見普六茹忠這副樣子，獨孤伽羅也有些訝異：“這有什么奇怪的嗎？”

　　普六茹堅不自覺地站在了獨孤伽羅的身邊，還未開口，那普六茹忠便仰天長笑，朗聲道：“幸也！我宗族之大幸也！我兒，你得此婦，大幸！”笑罷，又對著普六茹堅說：“獨孤家養出好女子！她的見解，就是當今朝堂之上庸庸無為的男人，也沒有幾人能及！天賦異稟啊，后生可畏啊。罷了罷了，我兒，得此婦，為父還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再看那獨孤伽羅，普六茹忠的眼里竟滿是喜悅。見普六茹忠如此欣賞獨孤伽羅，普六茹堅自然也是滿心歡喜。

　　又閑聊了一會兒，吃過午飯。新婚夫婦這才退出來。普六茹堅要帶獨孤伽羅去馮翊般若寺，拜見智仙師太。從普六茹忠家出來，普六茹堅便擠進了獨孤伽羅的馬車里。獨孤伽羅白了他一眼。其實內心還是很歡喜的。兩人一路親親熱熱，感覺一下子就到了。

　　馬車剛停下，獨孤伽羅就跳下來，面露欣喜地對著普六茹堅大聲問道：“你就生長在此？”普六茹堅點頭，還來不及說話，那伽羅又跑到一處高坡，嚷嚷著要看清寺廟的全貌。在常人眼里，馮翊般若寺就是一處極為尋常的寺廟，但在獨孤伽羅的眼里，卻非常不一般了。因為這是她夫君出生和童年生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