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毓緩緩地開口說道:“太祖威武,知人善任、從諫如流、明達政事、雄韜偉略。眾愛卿都是追隨太祖的股肱之臣。對寡人也是厚愛有加。如今你們扶寡人上了這個位子。寡人定當如太祖一樣,鞠躬盡瘁死而后已。昨夜寡人想了許多。今日便說幾點。一、追謚先王為孝閔帝;元胡摩王后削發為尼;讓其好生打發余生,不可驚擾;二、大赦天下;三、冊封獨孤伽蘭為王后,立徐氏為蘭貴妃;四、建造新宮新殿,本王不愿感受孝閔帝的氣息;五、冊封百官;六、集中有才之士校刊經史。”宇文毓一口氣說了這許多話,中間沒有做稍事停頓,好像是怕被宇文護搶去了話語權似的。不過,在第一次稱為寡人的時候,他竟有些生硬。
宇文護心里暗笑,這些就是他想了一夜的決策?就這,還想與我抗衡!不過他也沒有想到,宇文毓終究比宇文覺大了近十歲,比宇文覺要老成許多。一上來,就擺出了一副想自己做主的架勢。
宇文護冷笑道:“好嘛。陛下自有主張。我們聽命就是!”不待他說完,宇文毓又搶過話頭,用極為快速的語調說:“今后,上朝也好,退朝也罷。寡人也是自有主張!不用別人來操心!今日退朝!”說罷,他站起身,甩下一群目瞪口呆的大臣,疾步出了殿外。
眾臣皆驚愕,心想這一開始家事國事就絞在了一起,又是一個亂朝。但也無人站出隊列說什么話來。都是默默地井然有序地退出去。宇文毓這番具有表演意味的初朝,令宇文護措手不及,顏面盡失。望著空空蕩蕩的大廳,宇文護咬牙切齒,卻又毫無辦法。呆了半晌,最后嘆了口氣,默默地走了。
崇義宮里,新晉的獨孤王后已經醒了。身邊圍了一大群太醫。都道是心病難醫,是她心里背負的悲傷和憂慮太多了。這不是醫藥能解決的。
這幾日,岐州的家屬們也陸續遷到了宮里。獨孤王后平素最喜歡的婢子也病了。好在原先在前元王后身邊服侍的婢子很是盡心。尤其是那個叫云巧兒的,不僅長得周正,手腳也很麻利。宇文覺在此練兵的時候,她作為王后的貼身婢子沒有參與。事發那天,只有她和另外三個婢子呆在元王后的房里,沒有拿兵器,被元王后救下了。躲過了這個生死劫,她們自然對主子更為盡心。現在這個云巧兒成為獨孤王后身邊最為得力的婢子。
宇文毓從正武殿匆匆退朝,又匆匆進入崇義宮。他心下記掛的是病重的王后。獨孤伽蘭典雅溫婉,知書達禮,與他琴瑟和諧,恩愛有加。如今帶她進宮,也累她置于險境,宇文毓心里難過。他進來的時候,王后在云巧兒的服侍下已經喝下了一小碗用羊奶熬的小米粥,精神略微好了些。
宇文毓坐在床榻邊,握著伽蘭的纖纖細手,寬慰她說:“今日上朝,我是占了上風的。你放心。我能對付他。你養好身子便好。好好地做我的王后。往后,我們的孩子還要封他為太子。”
獨孤伽蘭將頭靠在宇文毓的懷里,艱難地擠出一絲笑容:“那就好。我真擔心那賊子狼心的宇文護會加害于你。你可要時刻提防,不能有一絲一毫的懈怠。”
這時,獨孤伽羅和普六茹堅相繼而進。他們今日剛剛回到府中,呆了不到半個時辰,就接到宇文毓派出的口諭。兩人急急忙忙地趕來。見到已經瘦得脫了人形的獨孤伽蘭,伽羅一下子就哭出了聲:“這哪里是堂堂的王后啊。”姊妹倆抱頭痛哭。
宇文毓和普六茹堅退出門。普六茹堅道:“妻父這一謝世。她們是真傷了心,也傷了身。伽羅也是近日才有些好轉。留她在王后身邊照料也好。畢竟是親姊妹。說話也貼心。而陛下也是剛進宮。還有許多國事亟待處置。”
宇文毓點點頭,道:“王后的身子弱,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請你來,還是希望你能幫襯寡人。畢竟,寡人與你比別人還是要親近些。寡人想封你為內史上大夫,你意如何?”
普六茹堅立定,躬身而答:“謝陛下恩寵。只是……只是真要我出力,就不可將我樹于人前,免得成為萬矢之的。請陛下三思。”
宇文毓也立定了。他明白普六茹堅的意思。當初,宇文護遣尉遲綱去請普六茹堅出力,他卻婉拒了。如今,在這多事的崇義宮后花園里,普六茹堅卻答應了替朝廷出力。其實,就是替他宇文毓效力。遂心下歡喜,朗聲道:“好!你若肯助寡人。天下可定!”不過,歡喜的神情只一瞬而逝,轉而,他就蹙著眉頭,沉沉地說道:“如今這朝局危如累卵。北有突厥,西有吐谷渾,東北有齊國,東南有陳朝,都有野狼之心。吐谷渾和突厥時常騷擾,搞得西、北邊境不得安寧;齊國對我朝虎視眈眈,從未停歇過;陳霸先躊躇滿志,勵精圖治,國力日強。唯獨我朝動蕩不安,三五年換一帝王。阿父留下的基業都要敗在他的手里了!”宇文毓說到憂慮處,激動地將寬大的袖子一甩,像是要將這煩惱甩掉一般。
普六茹堅環顧四周,道:“萬事不可妄為。孝閔帝之殤,不可重復啊。陛下,恕我放肆。當務之急,是要沉靜安然,穩定局勢。”
宇文毓說到痛處,便高聲。聽普六茹堅這一勸慰,便噤了聲。遂又嘆口氣,恨恨道:“他若如太祖,寡人也不去坐那龍椅。他愧對太祖!”
普六茹堅默默然。他心里贊同宇文毓的話。他也清楚,眼前這位正值盛年的陛下,是很有治理才能的。否則,自己也不會追隨于他。他入岐州五年,政通人和,市面繁榮,社會安寧,一派興旺,百姓歌功頌德。如果全朝都治理得如此這般,還有何求?可是那專攻權術的宇文護,怕是不得讓他們如愿的。但,目前恐怕還是保命要緊。想到這,普六茹堅道:“陛下治國有方。卻也只能一點一點推進岐州經驗。切忌操之過急。”
宇文毓道:“眼下也只能這樣了。”
這邊兩個男人談論國事憂心忡忡,那邊兩個女人談論家事哭哭啼啼。看來這真是個多事之秋。卻不知,人生的寒冬已經來臨。
應了普六茹堅的請求,到了十月,他晉封為大興郡公,又被宇文毓封為右小宮伯。這只是一個小小的官位。是協助右宮伯中大夫掌管宮廷侍衛;輪番在宮中執勤;監管天王臨朝及出行的警衛工作。這份工作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時常在宮廷中任意走動。宇文毓覺得普六茹堅說的不要將他樹于人前的話是對的,處心積慮地將他安排在這個位置上。他對普六茹堅說:“每次輪到你值守時,你都要抽空到寡人跟前來陪寡人說說話。”
宇文毓已經搬到延壽殿里了,獨孤王后也搬離了陰氣沉沉的崇義宮,搬進了天成宮。可是這個宮殿也沒有給她帶來幸運。她的病已入膏肓。又在床上拖了一個多月。天成宮里落下第一場雪的時候,她便歿了。年近二十三歲。也沒有給宇文毓留下一點血脈。宇文毓自然是十分傷心的。但是作為一個國王,眼下,他有更重要的憂喜事。西邊的吐谷渾進犯邊境內地六十多里,燒殺擄掠,像只野狼一樣,叼走了食物便逃遁,吃光了便又來。這是憂愁的事。喜事是徐貴妃生了個長子,高淑妃也已有了身孕。因而獨孤伽蘭王后的逝去,在他這里很快就翻過去了。真正傷心的是獨孤伽羅,她在王后最后的時光里陪伴了整整一個多月。卻也避免不了一朵盛開的鮮花凋零。那種傷心絕望也是刻骨銘心的。
右小宮伯普六茹堅因要司警衛之職,時常來到延壽殿。他在這里見到的人次數最多的要數魯國公宇文邕。宇文邕是宇文泰的第四個兒子,也是他最喜歡的孩子。與宇文毓同父異母。宇文毓對他非常親近,把他從蒲州諸軍事、蒲州刺史的位置上調回朝廷,做大司空,晉封為魯國公。他比普六茹堅小兩歲,性情卻極為相似,都屬于言辭謹慎、剛強果斷之人。在許多問題上,兩人的看法頗為相同。
這日下朝后,普六茹堅便來到延壽殿。他見到是慣常見到的場景:宇文毓和宇文邕席地相對而坐。這對君臣,此刻稱為這對兄弟更為妥帖。他們正在談論一件重要的事:宇文毓要稱皇帝!他的理由是自己現在的這個王,是宇文護扶植起來的,而且不足以威懾。若自己稱帝,則是用權威掙來的。要威嚴得多。
宇文邕的意見是:這一年多以來,除了軍事上的調動,宇文護還是給了很多權利讓宇文毓放手做事。設置郡縣,改雍州刺史為雍州牧,改京兆郡守為京兆尹;推行均田制;整頓吏治,嚴禁貪污;召集文人雅士校刊經史,編撰五百卷《世譜》等等,都是宇文毓一手而為,宇文護并沒有插手。這些政績,群臣也是看在眼里,并慢慢地向他靠攏,漸漸地形成了一個以他為主的小局面,但終究還是雛形。如若此時,故意去刺激宇文護,豈不是自毀前程?
普六茹堅進來的時候,兩人正在發生分歧。以普六茹堅此時的身份地位,是不能與陛下和魯國公同坐一席的。但宇文毓從不要求普六茹堅講究這份禮儀。他總是對普六茹堅如兄弟般。“那羅延,你來得正好。你說呢?”待普六茹堅坐定,宇文毓搶先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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