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好!”孟連城也知此時不宜多提要求,從善如流點頭答應。
杜茹娘的尸體之前幾乎被鮮血浸透,此時血跡干涸,呈現出令人作嘔的暗褐色。而被火把光芒一照,肌膚上的血痂更是散發出詭異流光。孟連城不知是恐懼還是羞澀,哆哆嗦嗦伸出雙手,卻半天都解不開衣帶。
云凰理解普通人面對親人尸體時的復雜心情,索性幫他將杜茹娘的衣帶解開。又不動聲色挪動腳步,悄無聲息用自己后背,遮擋住謝淵等人的視線。
孟連城紅著眼眶道了聲謝,遂認真打量起尸體來。
杜茹娘的喜服雖被鮮血染得亂七八糟,內里卻頗為干凈。無論正面還是反面,肌膚皆白皙細膩,一目了然。
孟連城看得非常仔細,像是生怕自己認錯人,近距離一寸寸審視辨認。半響后,方抬眸沖云凰搖了搖頭。
云凰并不氣餒,“可要再看看下肢?”
這問題問得直白,門口站著王虎和方青一臉尷尬,羞得連大氣都不敢出。便是謝淵,亦無語地轉開頭,將視線移向別處。
孟連城卻頂著似要滴血的俊臉應了聲“嗯”,瞳眸中皆是堅定。
云凰想到方才他連杜茹娘的衣帶都不好意思觸碰,此刻勢必更加羞怯,好意幫他。
孟連城卻擋開她的手,顫抖著手指自行扯開杜茹娘的褲帶。
他目不斜視,視線僅落在杜茹娘右腿內側,卻猛地凝固。下一刻,竟“噗”地吐出一口鮮血,兩眼一翻,昏死過去。
云凰大驚,來不及多想,扯過裹尸布蓋住杜茹娘,口中疾呼:“謝大人,趕緊……”
謝淵的動作比她想象中更快,云凰“救人”二字尚未說出口,謝淵已撲至孟連城身邊,大手對著孟連城的人中用力掐下。
也不知這廝究竟使了多大勁兒,眨眼功夫,孟連城整片鼻唇溝處,皆成紫黑。
而許是在昏迷中感知到疼痛,孟連城真的悠悠轉醒過來。
云凰盡量忽略他唇上的紫黑,用力做了兩個深呼吸,“孟狀元,你……沒事兒吧?”
她不問還好,這一問,孟連城仿佛一下子從混沌中清醒過來。竟一把推開云凰,抱住杜茹娘的尸體,嚎啕大哭起來:“你騙我!云凰你居然騙我。
“啊……啊……啊!老天爺,你何苦這般殘忍,要將茹娘從我身邊奪走?我們相伴了十三年?。≌?,那么多日日夜夜,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王虎與方青在一旁瞧得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王虎性急,忍不住念叨:“白日在案發現場,也沒見他這般傷心。怎地這會子反倒要死要活上了?可不是故意哭給我們看嗎?”
“他并非故意哭給我們看,”云凰臉色有些發白,“而是白天事發突然,他一下子未反應過來。后來我又說了些話,以至于他始終心存僥幸。”
“你說了什么?”
云凰不看王虎,一雙眼睛只盯著謝淵,“我只是問他,是不是真的確定他今日要迎娶的新娘,乃是前歲與他一同在城外運河救人的未婚妻杜小姐?”
“???”王虎驚道:“怪不得孟連城懼怕頭兒如斯,卻仍興沖沖跑來六扇門找你。也怪不得他連讀書人的體面都不顧,非要親自查看杜茹娘的尸體。敢情從案發至今,他從未相信過杜茹娘已經遇害了啊。
“他可是聽了你的話,認定這被殺的新娘乃冒名頂替,想著積極配合,能盡早尋回真正的杜茹娘?”
云凰啞然。
王虎猜的無論對于不對,孟連城會主動配合,都源于她云凰的算計。
是她給了孟連城暗示,是她主導了孟連城的思維,也是她,給了孟連城妄念。
但,當真是她太過自以為是,看錯了嗎?
明明在審問完少婦之后,她和謝淵的觀點達到了一致。
那,到底哪里出了錯?
“白日里與孟連城大婚的新娘,你以為是誰?”謝淵突然問。
云凰脊背微微一僵,卻閉口不言。
她心里其實有個極其瘋狂大膽的念頭,只是苦于缺乏證據,沒辦法堂而皇之說出口。
也正是基于這個念頭,在案發現場驗尸時她查看得那么仔細,尤其是受害人和兇手的臉,她專門用手指一寸寸地摸過,沒有任何發現,卻又不死心,才會引導孟連城二次驗尸。
云凰其實也在賭。
就賭這世上最好的易容術,也只能改變一個人的容貌,不可能改變身體上所有部位的標識。
比如,一顆痣,或一塊胎記。
倘若痣和胎記那么容易去除,便不會在失蹤人口的辨認中,占據那么重要的位置了。
云凰萬萬沒想到,孟連城會抱著尸體痛哭到昏厥。
這樣的反應,只能說明受害人就是真正的杜茹娘。
那,兩年前在運河河畔救程歡的,又是誰?
難道,真的是兩年時間改變了一個人諸多,令她看走眼了?兩年前運河河畔救人的未婚妻,真的和今日大婚遇害的杜茹娘,是同一個人?
回答不出來謝淵的問題,意味著,他們之間剛剛建立起來的信任,又要面臨土崩瓦解。
云凰只是想想逼著自己還錢,還扣著顧誠和程歡不放的謝淵,就喪氣。
謝淵倒不固執,等不到云凰的答案,索性拋出下一個話題:“孟連城剛才看見了什么?”
“痣,”云凰有些尷尬,“在杜茹娘的右腿內側,有顆黃豆大小的紅痣,嬌艷欲滴。
“這應該是真正的杜茹娘身上,最為顯著的標識?!?br>
“???”謝淵默了兩息,看著云凰的目光中終于多出幾分同情。
難怪云凰露出這么副要死要活的表情。
受害人隱秘處的紅痣,只怕除了最親近的夫君,便是親生母親和貼身婢女,也不得見。
孟連城會主動找上門來,原本是證實李代桃僵的最好機會。
只要尸體身體上的標識特征對不上,孟連城就能正大光明告訴所有人,被殺死的這位受害人,并非他青梅竹馬的妻子杜茹娘。
可現在因為這顆紅痣,那么篤定的事情被全盤否定。死者就是杜府千金,就是與孟連城一同長大的杜茹娘。
如此一來,云凰之前的諸多懷疑,全都成了笑話。
所謂的自幼擁有過目不忘本領、經常訓練眼力,外面的殼子相同,內里的芯子卻換成了另外一個人。這種種懷疑和猜測,盡數變成云凰的癡心妄想和異想天開。
之前種種,皆可理解為云凰故作聰明、好大喜功的小伎倆。
那么云凰誘騙三小兒,從少婦口中套出的那些話,還能信嗎?
因都不成立,她提出的立刻著手去辦的幾件事這個果,又有何落實的必要?
將將想透這些,便見云凰雙膝一彎,跪倒在地,“抱歉謝大人,民女好高騖遠、自以為是,耽誤您查案,您要打要罰都可以。只是請您高抬貴手,放我義兄義弟出獄。
“民女在此鄭重起誓,領罰后,民女絕不再涉足查案斷案。若違此誓,不得好死!”
六扇門和三法司查案,與軍中將士日常操練性質相同,除了與生俱來的責任,更多的是習慣與本能。云凰承諾此后再不查案斷案,等同于親手敲碎賴以生存的飯碗。其疼痛程度,遠比自斷雙臂更甚。
謝淵護犢,哪怕云凰非禮過他,到底是自己強取豪奪來的小猴兒精,就這么拋棄,多少有些不忍。
可云凰誤判導致六扇門出師不利乃是事實,眾目睽睽之下,不罰不足以堵住悠悠之口。
謝淵面無表情地凝視她良久,終于淡淡道:“你且先回去。至于顧誠和程歡,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本官總要關他們十天半月,方解心頭之恨。”
這便是承諾會放過顧誠和程歡嗎?
雖擔心謝淵對顧誠和程歡用刑,云凰亦知這已是謝淵的底線。
安慰自己好歹在這里還有牢飯吃,受點皮肉之苦總好過餓肚子。她畢恭畢敬給謝淵磕了個頭,起身離去。
王虎和方青目送云凰頹然離開,有些著急。
方青脫口便問:“頭兒,就這樣放她走嗎?”
“不然呢?”謝淵斜睨二人。
“她自以為是誤導案情,將我六扇門耍得團團轉,怎么都該打個幾十杖以儆效尤吧?”方青憤憤。
“對對!”王虎更甚,直接卷衣袖,一副要揍人的架勢,“尤其是白日里她還非禮過頭兒您。
“似這等猥瑣孟浪、貪功冒進的無能之輩,必須給她點顏色瞧瞧。否則,她還真當我們六扇門是菜市口。
“頭兒,要不要屬下再去將她捉回來,大刑伺候?”
“大刑伺候?”謝淵不答反問:“欺負個弱女子,顯得你們倆很有本事?”
“???”王虎和方青一呆。
他們說什么了,怎地莫名其妙就成他們欺負云凰了?
明明白日里受了委屈,想要打擊報復云凰的人不是頭兒嗎?似這大半日,始終擠兌、欺負云凰,不停給云凰挖坑刁難的,亦是頭兒好吧?
再者,就云凰那個鬼見愁般的母大蟲,哪有一星半點女子的模樣?
更遑論弱女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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