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凰姑娘說,兇手不會允許。
是的,迄今為止,他們做出的努力,哪一步不在兇手計劃之中?
兇手就像一只無所不能的大手,大喇喇往舞臺上一站,便輕而易舉地操控住一切。無論是誰,都翻不出他(她)的掌心。
剎那間,老仵作心頭升起無力感。
天知道他今早剛看見這兩具焦尸時,是什么樣的心情。
不會有人知曉,當云凰指出這兩具焦尸不是人,而是某種動物時,他是如何死里逃生的。
他無比感激蒼天有眼,沒有讓噩夢成真。
倘若兩具焦尸真的是兩名小兒,不知要過多少年,他才能忘記這種慘絕人寰的視覺沖擊。
現在,一切又都要回到原點嗎?
老仵作無法想象,如果下一次,擺在面前等待他驗尸的真變成兩名小兒,他還有沒有勇氣給他們驗尸?
他一直承認自己是個膽小的人,別的仵作干的越久,手法越嫻熟,面對尸體,越冷漠。
老仵作卻不同。
他覺得,自己正在積攢不好的情緒。
隨著從事仵作這個職業的時間增長,他越來越不愿,甚至不敢面對鮮血淋漓的場面。
這就是為何今日縣衙請他來驗尸,他卻連兩具焦尸是不是人,究竟是男是女,多大年齡,都瞧不出來的根本原因。
以后,他還要繼續消極下去嗎?
就這么眼睜睜地看著兇手殘害富民縣的孩童?
不,不行。
他不能消極。
他得化被動為主動,得協助云凰姑娘和謝統領盡快偵破此案,早一點抓住兇手。
云凰正專注于兩具焦尸,并未留意老仵作的神情變化。
亦不知,老仵作從剛開始的迷茫,到陡然變色、驚恐不已,再到絕望無助,最后到下定決心,已完成了一系列極為復雜的心理歷程。
見老仵作取出他自己的驗尸工具,準備幫她將大焦尸臀。部的黏連一點點剝離開。云凰還有點驚訝。
不過,有個經驗豐富的同行幫忙是好事,她什么都沒問。
果然,在老仵作的協助下,沒用多少時間,大焦尸的臀。部便清晰露了出來。
兇手很狡猾,他確實對大焦尸的臀。部進行了處理。
但云凰反其道而行,在大焦尸的臀。部掏了個洞,直接找到了尾骨。
她順著尾骨一路往上剝離,很快,便從兩具焦尸的懷抱中,將一條毛茸茸的尾巴摳了出來。
一條毛茸茸的尾巴,或許還能勉強說是肇事者的粗心大意。
兩條毛茸茸尾巴,即便是毫無辦案經驗的縣衙師爺,也察覺出不對勁。
有聰明的衙役終是想到了。
“天吶,這得費多大勁兒,才能不但將兩條尾巴在火堆中完整保存下來,還隱藏得這么好?肇事者這是在練手吧?”
“哪里是什么肇事者,兇手,他(她)就是不折不扣的殺人兇手。”
“對對,我就覺得他(她)在挑釁。他應該是想告訴官府,下次,他要用這種法子殺人。”
“太殘忍了。這家伙是瘋了嗎?”
“瘋子怕也干不出這種事兒,應該是殺手才對。”
云凰沒理睬眾人的猜測,她的動作仍在繼續。
老仵作見她不停,繼續配合她,“云凰姑娘,你是想將這兩只猴子徹底分開嗎?”
云凰沒有回答,只是輕輕搖頭。
謝淵盯著云凰的動作,卻瞧出端倪:“云凰?你發現了什么?”
謝淵果真了解她。
在心中輕嘆一聲,云凰道:“沒發現什么,我只是懷疑。
“正如大伙兒所言,兇手費了那么大勁兒,才保存,并巧妙隱藏住了猴子的尾巴。
“他(她)的目的何在?
“難道真的只是想混淆視聽,讓我們誤以為這是兩具小兒的尸體嗎?
“我覺得不是。
“因為但凡醫術高超些的醫者和仵作,都能辨認出這是兩只動物,并非人。
“那他(她)為什么要這么做?”
“首尾呼應?”謝淵脫口而出。
明明是疑問,他卻用了肯定的語氣。
云凰怔了怔,終于點頭。
沒錯,首尾呼應。
偏執者大多都有強制行為,強迫自己將一件事做的盡善盡美,哪怕是自己極其不喜歡做的事情,也要強迫自己完成。
這附和陰陽平衡、九九歸一。
故,云凰需要查看猴子的臉。
她堅信,兩只猴子的臉上,一定隱藏著新的線索。
事實證明,云凰和謝淵的猜測是對的。
為了分辨得更明白,視覺更清晰。云凰和老仵作不但將兩具焦尸徹底分離開,還把它們身上的脆皮層,完全剝了下來。
至此,猴子的尸體再無遮掩,終于完整呈現在眼前。
一如云凰所說,兇手在燒烤前,將兩只猴子身上的毛發全部剃掉了。剃得非常干凈,即便猴子已經被烤熟,依舊能瞧出痕跡。
可他(她)卻保留了猴子尾巴上的毛發。
而與尾巴形成鮮明對比的,乃是猴子的臉。
兩只猴子無一例外。
它們的臉,被人剝掉了。
準確說,是它們的臉皮,被兇手剝掉了。
不知兇手專門練過,還是他(她)本身就是一名醫者,或經常殺豬宰羊的屠夫。
他(她)剝皮的手法,跟剃毛一樣嫻熟。竟連猴子眼部的皮膚,都未放過。
如此將兩只猴子從腳往頭上看,就仿佛它們在一件件脫衣服。從最初的毛茸茸,到缺失了毛發的光溜溜,再到最后被剝皮,露出血淋淋的肌肉,給人一種極度不適的感受。
云凰將猴子從頭到腳,再從下往上地打量了好幾遍,腦海中突然閃現出一個異常突兀的念頭。
兩只七八歲的母猴,相當于兩名風華正茂的少女。
將母猴的毛發一點點褪去,最后剝掉臉皮。相當于一件件剝掉少女的衣裳,將她們的顏面和尊嚴踩進塵埃里去。
他(她)在羞。辱!
倘若將猴子換成人,兇手的行為,不僅僅是折磨,更是一種褻瀆,是對死者死后的羞。辱。
所以,兇手是憎恨年輕女子嗎?
那他(她)下一次犯罪,受害人是不是將選擇未婚的妙齡女子?
撇開長安城不說,單一個富民縣,未婚的妙齡女子何其多?
如果她的猜測正確倒罷了,倘若錯了,貿然去尋找,不但會引發不可估量的麻煩和恐慌,還會將真正的受害者,置于險境。
云凰素來信奉明哲保身。
她不過是六扇門一名小小的編外衙役,沒必要事事沖在最前面。
更何況,這里是富民縣,連謝淵都擺出冷眼旁觀的姿態,她做甚要往自己身上攬責任?
萬一因為她多嘴多舌,干擾了周強等人的查案思路,造成無辜者死亡。那才是罪不可赦呢!
不過,明明有了猜測,卻裝作視而不見,亦不是云凰的風格。
考慮再三,她決定避開眾目睽睽,待跟謝淵獨處時,將自己這些想法告訴謝淵。
至于謝淵要不要提醒周強,那便不是她該操心的問題了。
將將定下心來,突聽見有人喚她,云凰循聲望去。
只見周強正滿臉興奮地舉著根鐵棍跑過來。
其他衙役押著李寡婦的姘夫跟在后面,足足被周強甩出半條街。
云凰的眼角不受控制抽了兩抽。
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她雖不是鐵匠,基本常識卻還是懂的。
這么粗的鐵棍應該很重才對,周強非但不用肩扛,還健步如飛地用雙手舉在頭頂上。
他這是在耍猴玩兒,還是天生神力啊?
心中暗暗稱奇,謝淵卻先一步開口:“周捕頭這般興沖沖的,可是又有什么重大發現?
“你這么舉著鐵棍,不重嗎?”
“嘿嘿!”周強得意地晃晃手中鐵棍,“謝統領,您真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蟲。
“您和云凰姑娘且都來瞧瞧這根鐵棍。
“當真神奇死了,那肇事者簡直就是個天才。”
這話成功勾起所有人的興趣,“嘩啦”一聲,全都圍了上來。
鐵棍與云凰猜測的基本一致,長約五尺,酒杯杯口粗細,雖被油漬浸潤得臟兮兮,并且還殘留著些許肉屑,卻能瞧出材質優良、做工精細。
很顯然,兇手鑄造鐵棍時花費了不少心思。
但因此就說兇手是個天才,當真夸大其詞、信口開河。
面對尸體和物證,云凰不光會用眼睛看,用腦子想,還勢必要親自用手感受一番。
她以為周強臂力過人,估摸著按照自己的身量,想舉起這根鐵棍必須使出吃奶的力氣。因此深吸一口氣,她用雙手握住鐵棍猛地發力,嘴里同時發出一聲斷喝。
哪曾想,這一下竟用力過猛,如同踩樓梯突然踏空,云凰一個趔趄,往前栽出去。
“小心!”謝淵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這么大的人,怎地還毛手毛腳,連路都不會走嘛?”
“我……”云凰被他噎住,不由滿頭黑線。
懶得理睬謝淵,她皺眉望向周強:“這鐵棍怎么沒想象中那般重?難不成,它并非鐵鑄?”
“何意?”不等周強回應,謝淵伸手便奪過鐵棍。
才一握住,他便脫口道:“空心的!”
之前云凰便提到過兩具焦尸有相當體重。
為了承受住這種重量,兇手勢必會選用足夠結實的烤肉簽子,也就是鐵棍。
如果是根空心鐵棍,在燒烤過程中受熱,鐵棍極易因尸體本身的重量而發生彎曲變形,甚至折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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