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兒時經歷，云凰眉宇間多出些懷念，聲音卻很平靜：“后來大誠又用這種法子將快要燒好的飯菜煨在爐灶上，那樣不管我和小歡何時醒來，都能立刻吃上熱乎乎的飯菜。
“這法子同樣適用于烤肉。
“只要不是持續性燒烤三四天，甚至十天半月，短短一兩天，仵作是分辨不出來的。
“當然，若提前將肉烤成半熟，再存放個一兩日繼續燒烤。烤熟后同樣不易分辨，且口感也差不多，也不會腐敗變質。”
謝淵不會做飯，但以前行軍打仗，在野外現抓野物進行燒烤卻是常事。也曾遇到過燒烤了一半，突然得到消息要急行軍追趕敵人，匆忙將烤得半熟的獵物打包帶走，待過了一兩日徹底消滅敵軍后，再將獵物取出繼續燒烤果腹的情況。
那時候不曾多想，卻也沒聽誰說繼續燒烤時，獵物已經腐敗變質的。
所以，云凰的說法確實成立。
畢竟一天的間隔實在太短，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計。
他點點頭，顯然認同了云凰的觀點，卻又看向李錚：“如此說來，之前推斷的燒烤爐現場，或囚禁獵寵的位置，是錯誤的。”
謝淵此言道理淺顯，卻多少有些針對李錚。
因為根據還愿塔上這兩具猴子焦尸的情況看，兇手的作案現場，即燒烤現場，勢必不能距離還愿塔太遠。
想富民縣有巡夜人和打更者，兇手想偷偷將兩具猴子焦尸用鐵棍抬著跑去菜市口那種地方拋尸而不被人發現，著實有些難度。
但富民縣到底人口少，衙門公差編數不足，且長年安定，幾乎沒發生過什么大案要案，夜間出來活動的人少之甚少。
故，兇手只要避開巡夜隊伍和打更者出現的時間，是可以鉆到空子，悄無聲息地成功拋尸的。
可長安城不比富民縣。長安城是大唐皇城，乃眾所周知的不夜城。
兇手若拋尸于渺無人煙的荒郊野地尚好說，但要想在人口流動大，且有專人把守的還愿塔悄無聲息地拋尸，無異于癡人說夢。
除非，兇手擁有謝淵和李錚這類人的權力，能以辦案為由，一下子封鎖掉整條街道。
可即便衙門封鎖街道，也只能封住老百姓的耳目。那些奉命值守的衙門公差，同樣長著眼睛和耳朵。
因此，單就實現避人耳目這一條，兇手就不知要耗費多少人力、物力和精力。
那么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在還愿塔附近作案。
如此，只要執行拋尸的人輕功絕佳，便有可能在極短時間內，神不知鬼不覺地完成任務。
另，兩具猴子焦尸被懸掛在銅鐘上時，還在滴油，是熱的。
只有近距離作案，才能保證烤肉的溫度。若距離太遠，油脂勢必凝固。銅鐘，也就沒有必要出現了。
偏偏，囚禁獵寵之地極有可能是私密莊子這一說法，乃是李錚提出的。
故而，說謝淵不是因為生氣故意言語擠兌李錚，連顧誠和程歡都不信。
在場眾人雖見多了謝淵和李錚針鋒相對，可如此面對面地在案發現場打對方的臉，還是令人尷尬。
好死不死兩人都是上峰，誰都惹不起。眾人只好眼觀鼻鼻觀口，咬緊牙關個個裝死。
一時間，氣氛變得緊張起來，塔頂落針可聞。
云凰正沉浸于案情，哪里受得了這等壓抑氛圍？
偷瞄李錚一眼，她頗有些替謝淵臉紅。
大多數時候，謝淵都是個不近人情，極度理智冷靜的家伙。但偶爾，這廝也會表現出極度幼稚。
尤其是在遇到李錚的時候。
偏偏那樣君子如玉，從來泰山壓頂也不喜形于色的李少卿，一見到謝淵，也會立刻變成炸毛雞，冷靜全失，叫人哭笑不得。
云凰腦子里不合時宜地想起以前師父們經常調侃顧誠和程歡的話——“男兒至死是少年”。
她覺得，這話用在謝淵和李錚身上，著實比大誠和小歡更為合適。
“咳咳……”她輕咳兩聲，還是忍不住想尋個借口替李錚解圍，順便緩和下氣氛，也將關注點重新拉回案情上來。
卻不想，她咳聲未落，李錚卻神色認真道：“謝大人言之有理，但亦非絕對。
“今日這兩具猴子焦尸表面上看，受限條件比昨日富民縣那兩具要嚴苛，但仔細琢磨，卻可以忽略不計。”
“誒，”謝淵挑眉，顯然有些意外，“怎么說？”
“普通人絕對做不到大半夜抬著重物在長安城內行走不被發現，只是針對普通人。但兇手以及幫兇，顯然都不是普通人。”李錚的情緒很穩，聲音也極穩，顯然已沉浸于案情，壓根未注意到其他。
但他的話，卻令所有人俱是一愣。即便謝淵，都似在他的提示下想到了什么，脫口問：“你是說，死士？”
“對，謝大人果然聰慧。”李錚眉眼間登時流露出贊賞。
“準確說，不止死士，還有暗衛。
“因為死士和暗衛這類人，比殺手更加神秘。除了主家，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存在，也無法察覺到他們的行蹤。
“而他們的存在，就是為了執行普通人和正常人做不了的任務。”
“至于保溫，更非完成不了的難題。
“譬如瓦罐封存，譬如用油紙裹得密不透風。甚至還可以按照阿凰說的不撤火之法，用小火罐或炭盆溫著，一路帶到還愿塔上來。
“總之，只要將這兩具焦尸懸掛好之后再撤去保溫層，焦尸滾燙的油脂，就能在散熱過程中，快速且精準地流入銅鐘內。
“不過……”李錚話音一頓，視線迅速在謝淵和云凰等人臉上掃視一圈。
他并未將話說完，但未出口之言，所有人都在瞬間明白了。
什么樣的人，能豢養死士或暗衛？
什么樣的人，會讓耗巨資培養出來的死士和暗衛半夜三更跑出來做拋尸這種事？
前唐后期，宦官專權和外戚干政等問題日益嚴重，政治腐敗程度令人發指。各世家豪門趁機發展自己的力量，覬覦皇權，試圖挾天子以令諸侯者大有人在，偷偷養一批死士或暗衛再簡單不過。
然，一朝天子一朝臣。眼下并非前唐，而是后唐。
即便后唐沿襲了諸多前唐弊端，新的朝代，還是出現了很多新生力量和希望。
拿今上來說，他雖依舊是李家后人，卻能正視老祖宗在前唐時期犯下的錯誤，并努力改正。
他勵精圖治，專門針對后唐沉疴和豪門世家，出臺了一系列新政。
新政涉及世家利益，雖無法在短時間內貫徹到底，卻終是起到了些殺一儆百的威懾作用。
在云凰看來，以謝淵為首的六扇門之所以可以像瘋狗一樣，肆無忌憚地在長安城內橫沖直撞，逮著誰就咬誰，無非是有天家在背后撐腰。
天家想要打壓世家閥門，而謝淵和六扇門，就是天子針對世家最鋒利的一把刀。
以前師父們就曾告訴過云凰，世家之所以稱之為世家，能在數百年中屹立不倒，自然有他們的生存法則。趨利避害、保存實力，乃世家永立于不敗之地最基本的信條。
這種天子想擼起袖子大干一場的特殊時期，誰會那么頭鐵，不要命地跟天家硬鋼啊？
問題是，消極無為、一味退讓，亦非世家處事風格。
世家有世家的傲骨，他們自認為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即便不能名揚天下，也絕不能歸隱于碌碌俗塵。
這也是亂世總有些做不到流芳百世的大世家，哪怕選擇遺臭萬年，也要跳出來亂蹦跶的根本原因。
現如今后唐建立不久，根基不穩、百廢待興，雖不利于流芳百世或遺臭萬年，卻是搞點事情，試探試探天子底線的大好時機。
不過，迫于謝淵和六扇門的淫。威，明目張膽跳出來搞事必定落不著好，世家需要一個擋箭牌。
這擋箭牌不僅要令謝淵忌憚，還必須在天子面前得幾分臉面，有讓天子哪怕放棄謝淵，也要偏袒的資本。
他必須得是天家子侄、皇室宗親。
只是，即便李錚這種大權在握，極受天子寵愛器重的親侄子，都不敢在府邸光明正大豢養死士和暗衛。那這擋箭牌，還能是誰？
哪怕用腳指頭去猜，都知道此人非孝天皇帝李默的嫡親兒子莫屬。
此等駭人聽聞的離奇案件，倘若傳出去，勢必成為皇室丑聞。
天家就是天家，今上登基不久，尚未立儲，然天子的兒子乃龍子。圣上不僅是天子，也是位父親。正所謂龍生九子個個不同，哪怕再不好，兒子也是自己的。皇子就是皇子，犯錯也不能讓人恥笑。
歷朝歷代，但凡跟皇室扯上關系之事，總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故，本案根本無需上報，是個人，都能猜到天子的態度。
換句話說，哪怕推斷出準確的第一案發現場，哪怕已經明確查到囚禁獵寵的莊子，只要擋在前面的是某位皇子，這些最直白的線索，也都等同于沒有。
云凰最煩這種跟皇室牽扯上關系的案子。
之前昆侖奴制造的內帑失竊案，就因為涉及天子隱私，哪怕擺明了昆侖奴與“兩腳羊”事件和杜府血案有關聯，卻不得不半途而廢，草草結案。
杜府血案倒罷了，凡涉案人員，無論杜茹娘、柳茹娘，還是孟連城、杜員外，在云凰眼里都不無辜。橫豎肉爛在鍋里，狗咬狗，最后咬死的是誰，都屬活該，她也懶得多管。
可“兩腳羊”事件呢？
……
關于長江中文網 | 客服中心 | 榜單說明 | 加入我們 | 網站地圖 | 熱書地圖
網絡文化經營許可證：鄂網文【2019】4555 271號 互聯網出版許可證：鄂字5號 增值電信業務許可證：鄂B2-20120044 鄂ICP備16020266號-5
客服電話 010-53538876 湖北省違法和不良信息舉報平臺 中國互聯網違法和不良信息舉報中心百度統計
鄂公網安備
42011102000103號
發表評論
溫馨提示：請不要從WORD中直接復制書評，會造成格式錯誤。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