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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特殊符號

作者：璃華    

　　方明舒站在小區入口等了一會兒，不多時，一輛車緩緩停下，顧文瑜從車上下來，她穿了一條白色的裙子，頭發梳理的一絲不茍，比起上次精致的妝容，這次的顧文瑜看起來很清爽，能看出來她盡量讓自己顯得年輕又不特別突兀。

　　“顧女士。”方明舒打了聲招呼。

　　“讓你久等了。”顧文瑜有些歉意地說。

　　“沒有等很久，我也剛到，走吧，我帶你去拜訪姜叔。”

　　許是一種近鄉情怯的心情，顧文瑜越往前走越緊張，她手心里都是汗，這種心情就像是回到了曾經的高中時代，她抱著書從一班門口走過，期待看到姜睿，又有點害怕被他發現自己的小秘密，那種獨屬于青春期少女的忐忑心情。心臟在怦怦跳動，踩著腳步一下一下地，她甚至感覺有點呼吸困難，有那么一瞬間，她甚至想要轉身就走。

　　一會兒見到姜睿，要說些什么呢？如果是假的她應該能一眼認出來的，因為她在記憶里把十八歲的姜睿記得清清楚楚，如果是真的，他看見變老的自己，還認識自己嗎？會覺得她的拜訪突兀又冒昧嗎？一時間，思緒萬千。

　　但這段路總還是走完了，方明舒帶著顧文瑜走進2號樓，最終站在了姜家的大門外。

　　顧文瑜看著周圍的環境，門口老舊的鞋柜，老式的木門和門鎖，一切的一切，仍然保留著曾經的樣子，聽說姜睿的父親沒有再娶生新的孩子，想來也沒有辦法從姜睿厲害的悲痛中走出來吧。就像她一樣，在所有人都無法理解的目光中，這么多年來，也始終都是一個人，家人擔心她將來老了怎么辦，她總說老了就去養老院，找不到對的人她不愿將就，其實她比誰都知道，她不可能遇到對的人的，因為她已經在心里做了判定，除了被時光帶走的少年之外，所有人都是錯誤選項。

　　她深吸了一口氣，告訴自己要冷靜，方明舒已經上前敲門了。

　　“宋哥你來了啊？”門開了，伴隨著少年清潤愉悅的嗓音。

　　顧文瑜怔怔愣在原地，她還在做著心理準備，可是昔日少年卻已經猝不及防地闖入她的眼簾。

　　她的目光筆直落在他的臉上，濃濃的眉毛，黝黑明亮的眼色，笑起來上揚的嘴角，干凈的白襯衫黑布褲。這瞬間像是從十八歲出來了一陣熱烈的夏風，顧文瑜的心臟不受控制的狂跳起來，她想讓自己的心跳安分一點，她怕過于響亮的心跳聲，會驚擾了眼前的少年。

　　“你們是來找我爸的嗎？”姜睿疑惑地開口，他還沒有見過長大后的方明舒，只是他看著顧文瑜的眼神里帶著一點遲疑和不確定，“你是……顧文瑜嗎？”

　　顧文瑜瞳孔驟然收縮，自己被認出來了啊，她臉上掛起一個笑，“是，我是顧文瑜。”

　　“三十年后的你，長這個樣子啊。”姜睿眼眸里寫滿了贊嘆，“快進來吧。”

　　姜睿將兩人領進來，他進廚房晃了一圈，出來的時候手里拿了一瓶可樂和一瓶橙汁，可樂給了方明舒，橙汁被他拉開易拉罐的封口再放在顧文瑜面前。

　　顧文瑜嗓子發緊，“你知道我喜歡喝橙汁啊。”

　　“可惜你喜歡喝的那個牌子沒有了，這個味道很接近。不過……你現在還喜歡喝嗎？”姜睿像是才反應過來，三十年的時間能夠改變一個人的喜好，眼前這個人，還喜歡橙汁嗎？

　　“喜歡的，謝謝。”顧文瑜喝了一口橙汁后垂下頭，順下眼睫擋住了眼底的水光，她心里難受的厲害，眼淚不受控制地想要流出來，這三十年里她其實也在想，自己當初到底喜歡姜睿什么呢？他們甚至都沒有交往過，一段從未開始的暗戀，本應該悄無聲息的開敗才對，要到現在，到這一刻她才知道，眼前的少年值得被人惦念，他暖的讓人很想哭。

　　“能和我，單獨聊聊嗎？”顧文瑜握緊了手里的易拉罐，有些緊張地問。

　　“可以啊，你還是第一個來找我的。”姜睿笑著說。

　　正好這會兒姜淮安從外面回來了，方明舒要和他聊聊姜睿的事，姜睿就帶著顧文瑜走出家門，小區里有個亭子，這會兒亭子里沒有人，姜睿擦了擦石凳，讓顧文瑜坐下，不大的石桌，相對而坐的兩個人，中間隔著一段無法跨越的歲月鴻溝。

　　“拿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我很高興。”顧文瑜說，“我都想好了，我們到時候一起出發去學校，然后我會找時間跟你告白。”

　　顧文瑜看著姜睿的眼睛，看著看著她垂下了眼睫，“你其實也是喜歡我的，對吧？”

　　姜睿笑了一下，“是啊，我喜歡你。”

　　顧文瑜深吸一口氣，開始講述高中時代的往事。眼前人對答如流，可她卻感到陣陣寒意，這個人不對勁。

　　她再次端詳姜睿的臉，確實是記憶中的模樣，分毫不差。可他的眼神出賣了他，那不是少年看向心上人該有的眼神。她記得那個午后，自己抱著書從窗前走過，回頭時撞進的那雙眼睛，才是真正屬于姜睿的注視。

　　然而，這個人偏偏知道只有姜睿才知道的事：能認出她，叫出她的名字，甚至說出“喜歡她”這樣的話。顧文瑜強忍著，才沒讓自己發抖。

　　有那么一瞬，她幾乎要脫口而出“你是誰”，可對著這張熟悉的臉，這句話終究沒能問出口。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結束這次見面的。等回過神來，姜睿已經離開，只剩她獨自坐在石凳上，渾身僵硬。她深深呼吸，努力平復翻涌的情緒。“喝點水吧。”一瓶水被遞到了顧文瑜面前，顧文瑜驚得抬起頭，就見一個年輕的女人正站在自己身側看著她，“我叫苗渺，也住在這個小區，我媽和姜叔是朋友，我以前也需要叫姜睿一聲哥哥。”

　　苗渺是意外看見顧文瑜和姜睿坐在這里說話的，蔡女士讓她去姜家送點柿子，她去的時候，方明舒正和老姜說話，她不是很想和方明舒待在同一個空間里，就找了個借口很快出來了。

　　“我不是故意聽你們說話的。”苗渺露出一個歉意的表情，“你應該就是姜睿的老同學吧，昨天方明舒說了，今天會帶你來見姜睿，也算是最后確認一下姜睿的身份。”

　　苗渺在石凳上坐下。顧文瑜接過水喝了一口，壓下心上翻涌的情緒，“謝謝。”

　　“顧女士，這個姜睿，是不是有什么問題？”

　　顧文瑜的這個反應，可不像是見到死去多年的心上人出現在自己面前時的反應。

　　顧文瑜有些不知道怎么說，“很像，甚至可以說是一模一樣，可他給我的感覺，有點奇怪。”

　　苗渺：“可以仔細說說，什么地方奇怪嗎？”

　　“他在努力表現出對我也有好感，可是這種情感有點假。”因為見過真正的少年眼神，所以對比之下，這個姜睿看她時的眼神，她才會覺得怪異，“可是他又記得當初的那些舊事，沒有人能弄虛作假到這個地步吧。”

　　“有沒有可能是過去了三十年，你也記不清楚了呢？畢竟時間很奇妙，有時候還能虛構我們的記憶。”苗渺說。

　　顧文瑜搖搖頭：“也許吧，但我總覺得他不對勁。剛才說話時，他的眼神反應就像……像我們玩的3D戀愛游戲，像是預設好的程序。”她語速漸緩，語氣困惑，“可能是我太敏感了，期待太高才會有落差。”

　　沒再多留，顧文瑜匆匆離去。苗渺坐在石桌前陷入沉思，方才有個念頭一閃而過，卻沒能抓住。作為特效師，她常年為影視游戲設計細節，甚至精確到一根發絲的質感。顧文瑜提到的眼神問題，她比誰都明白其中的蹊蹺。

　　究竟忽略了什么？

　　苗渺閉眼梳理著整件事。

　　中秋節那天，姜睿突然出現在方家門口，姜叔激動得當場昏厥。隨后所有人都知道，死去三十年的姜睿回來了。但這種事現實中怎么可能發生？后來她和蔡織云夜歸時，撞見姜睿偷偷與神秘人碰面，之后種種異常都表明這個姜睿有問題。可眾人反復驗證后，偏偏認定他就是真正的姜睿。就在此時，與姜睿互相暗戀的顧文瑜卻指出破綻：預設的反應，不夠真切的眼神……苗渺心頭突然一跳，莫名聯想到AI機器人。

　　只是一般的機器人都有著明顯的機械感，姜睿看起來就是個活生生的人，他還能吃飯，能哭能笑，每一個反應都不是機器人能做出來的。應該……不可能吧？

　　苗渺壓下這個不靠譜的聯想，她重新把重點放在了那個神秘人的身上，那個人只出現了兩天，之后小區保安重點關注之下，姜睿都沒有半夜出門見人了，是巧合嗎？還是說，已經不需要出去見面了呢？

　　苗渺胡思亂想著，起身準備離開。走到半路，迎面過來一個穿黑色上衣的年輕人。這人看似普通，苗渺卻猛地停住腳步，她是學畫畫的，對人體骨骼特征了如指掌。這年輕人的身形骨架，分明和那天在小區后門與姜睿見面的連帽衫身影一模一樣！

　　這個人怎么會出現在這里，她不動聲色地停下腳步，轉身悄悄跟了上去，當她看到這個人出現在姜家門口的時候，竟然半點不覺得意外，甚至有一種終于抓住了有用信息的興奮感。

　　苗渺等了一會兒，上前敲了敲門，這次來開門的人是姜淮安，瞧見苗渺又回來了，有些驚訝，畢竟苗渺剛從這里離開沒多久，“是渺渺啊，正好，我剛做好飯，一起進來吃點。”

　　“打擾了姜叔，我剛剛掉了一只耳環，我來找找。”苗渺提前摘了一只耳環。

　　苗渺走進去，里面剛剛擺好飯，方明舒還沒走，正坐在桌邊，姜睿邊上坐著的就是剛剛見到的黑衣年輕人。

　　“先吃飯，吃了飯再給你找耳環。”姜淮安將苗渺拉到餐桌邊坐下，給她塞了一雙筷子，“人多熱鬧，你姜叔家好久沒這么熱鬧了。”

　　“行，我不和姜叔客氣。”苗渺笑著說，她坐著的位置正好在方明舒邊上，她眼尾余光看到了這個人在她坐下的一瞬間，渾身都僵硬了一下。

　　坐在對面的宋星此時卻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剛剛他來的路上遇到了苗渺，這會兒苗渺卻上門來了，宋星有種詭異的直覺，這個人是沖他來的。

　　這種猜想很快得到了驗證，吃飯的全程，苗渺都在觀察他和他身邊的姜睿，并且半個小時后，離開的宋星被苗渺堵在了半路上。

　　“聊聊吧，新來的社工小宋。”苗渺的語氣很淡，但聽著就是讓人有種想低頭的沖動。

　　宋星盯著苗渺看了半晌，她眼中的堅定和了然讓他明白自己暴露了的事實。

　　“行吧，聊聊。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邊走邊說吧。”宋星說著，姿態變得閑適起來，他雙手插兜，緩緩地朝著小區后門走去。

　　“小區的監控是你動的手，第二天你沒來得及動手就被發現了，所以你改變了策略，變成了社工，光明正大地出入姜家。”苗渺說，“你和姜睿想做什么？”

　　宋星驚訝地回頭看苗渺，這個人好聰明也好敏銳，“你是怎么認出我的。”

　　“身形體態。”苗渺說，“我人體描摹滿分。”

　　宋星默默地沖渺渺豎了個大拇指，“你厲害。”

　　“你到底是什么人？為什么能成為社工？”苗渺卻不和他廢話，直截了當地進入主題。

　　宋星：“小姐姐還真是急性子，行吧，我就是宋星，現在是社區社工。”

　　“在沒有成為社工之前，你是什么人？”苗渺問。

　　宋星和苗渺走出小區，沿著小路一直往里走，最后停在了一個不起眼的鐵門外面，宋星停下腳步，“在成為社工之前，我是恒興研究院的研究員。”

　　苗渺閉了閉眼睛，有一種即將要聽到很荒謬的東西的直覺，“你為什么會認識姜睿，他如果真的是穿越的，不可能認識你，你們為什么每天都需要見面，為此甚至不惜跑來當社工。”

　　“你也說了，如果他真的是穿越的。”宋星慢慢地掏出鑰匙開了門，門里面是一個通道，“進來吧。”看到苗渺戒備的眼神，無奈笑了一下，“放心吧，我不是壞人。”

　　宋星從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一張工作證交給苗渺，苗渺接過來看了一眼，的確是恒興研究所的工作證，苗渺不動聲色地深吸了一口氣，跟著宋星走了進去。

　　“我以為至少能撐一個月才被發現，沒想到才就被發現了，并且暴露的還是我。”宋星此時也有些欲哭無淚，“按照目前的科技水平，就算再發展幾十年，人類也做不到穿越時空，你們會懷疑姜睿是騙子，也很合理。”

　　走進去停在一道科技感十足的門外，宋星拿回剛剛遞給苗渺的工作證，在門上刷了一下，門發出嘀嘀聲后朝兩邊打開，苗渺瞳孔劇烈收縮，縱橫交錯的導線，簇擁著一張白色的試驗臺，天花板和四面墻上，亮著各種儀器的燈，眼前的一切，苗渺只在科幻電影里看到過，可是現在，此時此刻，這一切竟然出現在她的眼前！

　　“我們做不到讓未來的人穿越回現在，但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可以讓過去的人穿越回現在，姜睿是一個很特別的穿越者。”宋星說，“他的意識人格數據，來源于三十年前，十八歲的姜睿，從這個角度來看，他的的確確就是姜睿本人。”

　　苗渺此時大腦已經一片空白，“可這怎么可能……就算是用了這些數據，那也只是死物，人類除了生育，無法創造出新的生命體。”

　　“所以需要我的存在。”宋星嘆了口氣，“我需要每天給姜睿更新指令。”

　　苗渺腦中之前抓不住的那道靈感，此時驟然出現，“所以，你提前知道了顧文瑜要來見姜睿，提前給姜睿錄入了見到顧文瑜時可能有的反應。”顧文瑜覺得姜睿的反應奇怪，眼神奇怪，這就是原因吧！

　　“說實話，顧文瑜是個意外。”宋星抓了抓頭，“姜睿目前的數據里，沒有提前預設愛情類別，他是為了姜淮安而存在的，一切行為都是為了姜淮安服務的。”

　　苗渺環視一圈，最后目光又落在宋星臉上，“我有一個問題。”

　　“問吧。”事到如今，宋星沒必要再瞞著了，因為接下來他還需要苗渺配合和幫助。

　　“為什么你會那么熟悉姜睿的習慣，姜叔是個老警察他都沒有看出破綻，你們怎么做到的。”苗渺問。姜家，姜睿此時正在廚房里整理灶具，放在置物架上的醋瓶被碰倒了，醋全部撒在了姜睿的衣服上。

　　“有沒有砸疼了？”姜淮安忙上前去，他抽了干凈的毛巾去擦姜睿的衣裳，擦著擦著，姜淮安的動作越來越慢，他的目光停在了姜睿后頸的位置，那里有一個小巧的符號，這個符號姜淮安很熟悉，這是父親習慣用的符號。

　　*科技感十足的實驗室里，苗渺盯著宋星，在等著他的回答。

　　宋星從抽屜里翻出一個文件，他將文件遞到苗渺的面前，“你看完這個就全部明白了。”

　　苗渺遲疑了一下，伸手要去接，宋星卻往回收了一下，“事先說好，這是保密資料，你看完之后不能往外傳。”

　　“好。”苗渺一咬牙，一把接過文件，她低頭去看，入眼第一行字是四個字：暮光計劃。

　　“這項計劃的發起人是姜岑陽院士，這位姜院士還有一個身份。”宋星說到這里頓了頓，“他是姜淮安的父親，姜睿的親爺爺。”

　　“什么？”苗渺不敢置信地抬頭看宋星，她很希望從這人臉上看出開玩笑的痕跡，偏偏沒有，宋星的表情很嚴肅，眼神也很哀傷，很惋惜。

　　“姜岑陽院士真的是個非常厲害的人，他是初代工程師，也是恒興實驗室的初代創始人，他做的很多項目都是保密級別的，所以除了他本人之外，他的家人并不知道。”宋星說，“姜睿之所以每個細節都沒有誤差，是因為那是院士親手打造出來的。他了解姜淮安，也了解姜睿，所以哪怕姜淮安是三十年的老警察，姜睿依然成功騙過了他。”

　　苗渺沒有再說話，她開始專心看眼前的資料，然后她發現，專業術語太多，她看不太懂。

　　宋星對于苗渺的反應，完全是意料之中，畢竟當初他剛剛進入研究所，接觸到這份計劃書的時候，也有很多地方不明白，更別提苗渺這個完全的門外漢了。

　　“看不懂吧。”宋星語氣帶著點笑意。

　　苗渺抬眼瞥了宋星一眼，宋星說不上來為什么，他總覺得苗渺看人的時候讓人很有壓力，“看這個吧。”

　　宋星拿了個遙控器按了一下，苗渺身后布滿儀器的墻壁分成兩塊向兩邊打開，一塊一整個墻壁那么大的屏幕出現。

　　“這個項目是三十年前提出來的。”宋星花落，顯示屏上也浮現出暮光計劃四個字。

　　“三十年前，那時候經濟下行，情況并不好，再加上女性受教育程度，女性不需要依附家庭，結婚率和生育率都開始下降，并且是逐年下降，很多家庭沒有孩子，或者因為意外而失去孩子，但與之相對的，是逐年增加的老年人人口數量，現在醫學發達，人類的壽命會越來越長。”

　　“可以預見，這種情況延續下去，人口老齡化之下，養老的壓力會非常巨大。”

　　“當時的姜院士就提出，未來科技養老的可能性，尤其是AI技術取得突破性進展后，社會開始高速發展，越來越多的機器人走上各行各業，但與之相對應的是老去的那部分人里，有很大一部分體量的人是跟不上時代發展的，他們被時代拋棄，在將來什么都能便捷高速運行的社會形態下，這部分人的老年生活將會更加艱難，而人口的下降，使得年輕人無法留在父母身邊照看父母，于是科技養老的概念被提了出來。”

　　“但這面臨一個問題，機械的程序的東西，總給人一種冰冷的感覺，院士覺得生活是需要‘溫度’的，就是在這個前提之下，‘暮光’計劃被提了出來。”

　　“一開始并不順利。”宋星苦笑了一下，“應該說，很長一段時間都不順利。”

　　苗渺眉頭皺了起來，“姜院士人還在嗎？”

　　宋星搖頭：“姜院士已經去世很多年了，他去世之前，把這個項目交給了他的學生陸峰院士，一同留給陸院士的，有他親手打磨的姜睿的模型，還有姜睿的意識數據。”

　　“去年吧，仿真材料取得了突破性的進展，繼承了姜院士意志的陸院士，在實驗室里，把‘姜睿’創造了出來。加載了最新核心的仿真人，擁有一定能力的思考能力。”宋星說，“我是陸院士的學生，因為我全程參與這個項目，加上我的性格比較外向，形象容易取得陌生人的好感，最終被選中和‘姜睿’一起執行這項代號為‘暮光’的社會實驗。”

　　“可是你們這樣做，一旦姜叔知道真相，你有沒有想過他會很痛苦，這相當于第二次傷害。”苗渺不理解，“你們想通過這個實驗證明你們的仿真技術很好，好到普通人都無法發現嗎？”

　　“并非如此。”宋星否定，“第一是要測試‘姜睿’的社會化反應和自主思考能力，當然最關鍵的一點是，這是姜院士的要求。”

　　苗渺愣住了，“姜院士的要求？”

　　“怎么說呢，我也是聽我的導師說的，當時很多人提出異議，但姜院士提出這個計劃實施的實驗點，就要放在姜家。”宋星說。

　　“我能問一下，姜院士是什么時候去世的嗎？”苗渺問。

　　“是在姜睿出事之后的第五年。”宋星說，“我導師說，姜院士其實早就處于半退休狀態，可是姜睿出事后，他重新回到實驗室，幾乎夜以繼日的忙，他這么拼命的干，或許是因為擔心姜淮安將來老無所依。”

　　苗渺沉默了，她盯著電視墻上顯現出來的最后一頁，那是一張照片，照片上是少年姜睿和個頭發全白的老頭的合照，背景是亂糟糟的實驗室。

　　照片上一老一少都在笑，可是苗渺看著這張照片，眼睛卻無端的發澀，可能是因為他們都不在了，只留下和他們關系最密切的那個人活在世上，苗渺不知道，姜淮安如果知道這個真相會有多難過。

　　“我會幫你保守秘密。”苗渺盯著電視墻說，“今天在這里看到的聽到的，我都不會說出去。”

　　“謝謝。”宋星認真地對著苗渺彎了彎腰，“我們只要撐過一個月就好，這一個月內，如果有突然狀況，我希望你能幫助我。”

　　“可以。”苗渺同意了。

　　宋星掏出手機：“我們交換一下聯系方式吧，這樣方便。”

　　兩人交換了聯系方式，苗渺沒有在這里久留，宋星重新關上門帶著苗渺走了出去。宋星要回去社區繼續上班，苗渺則要回去整理一下今天獲得的爆炸量的信息。

　　苗渺這會兒的心情很復雜，一開始大家懷疑姜睿是假的，是騙子，最后他們一起試圖找出姜睿是騙子的證據，結果找到最后卻得出姜睿不是假的，他就是姜睿，而就在所有人都接受這一點的時候，卻又忽然出現了反轉，姜睿的確是假的，他甚至都不是人，但換一個角度來說，這又的確是三十年前十八歲的姜睿，直接跨越三十年漫長時光來到了現在，回到了他已然年邁的父親身邊。

　　更讓人驚嘆的是，倘若不是顧文瑜的突然到訪，以及顧文瑜三十年都不曾忘記過姜睿，被顧文瑜看出了破綻，姜睿根本不會暴露，現在的仿真人竟然已經能到這個地步了，苗渺還記得第一代AI機器人被做出來的時候，很多人調侃那是人工智障，可是事物的發展，從無到有是最難的，一旦有了，那之后都是突破性的進展。

　　一開始的震驚之后，苗渺開始思考這個社會實驗成功之后會帶來的改變，首先那些失獨的家庭，可以通過定制的方式將曾經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失去的孩子，重新帶回家，對于那些人來說，這是一種慰藉。其次，無法陪伴父母的年輕人，可以用自己的數據定制一個自己，陪伴在父母身邊。

　　她想起宋星說的那句話，冰冷的機械也可以擁有溫度，一串串的代碼也能組成喜怒哀樂。將來會有無數個“姜睿”走進千家萬戶，在這個科技高速發展的時代，機器人與人類將會共存很長一段時間。

　　苗渺回到家的時候，蔡織云也才回來，她剛剛去隔壁探望了方錦宇，方錦宇住院觀察了一天，今天醫生檢查了沒事，就辦了出院手續回來了。想了想，苗渺決定去探望方錦宇，她提上了禮物上門，巧的是才走到門口就遇見了同樣提著禮物來的姜睿。

　　在知道姜睿到底是什么之后，再次看到姜睿時，苗渺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苗渺也是來探望方叔的嗎？”姜睿開口和苗渺寒暄了兩句。

　　苗渺點點頭：“是啊，我媽說方叔出院了，我來看看。”

　　兩人在門口等了一會兒，方叔家的老伙計機器人來開了門，很熱情很紳士的和兩人打了招呼，把兩人迎接了進來，苗渺下意識對比機器人和姜睿，她發現姜睿這個仿真人比機器人要更加智能，機器人智能根據指令說話做事，仿真人卻有思維能力，能夠簡單的思考，前提是沒有遇到難處理的情況。

　　“來就來，帶什么禮物。”方錦宇看著苗渺和姜睿手里提的果籃和禮盒，樂樂呵呵的笑著收下了，“坐下來，陪方叔聊聊天。”

　　*姜淮安踏上了一輛無人駕駛出租車，車外的風景在快速倒退，車窗上倒映著他已經不年輕的臉，原來他真的很老了啊。

　　他閉了閉眼睛，姜睿后頸上的那個符號再次浮上來，那個他再熟悉不過的符號，一下子將他的思緒往回拉扯，人生迅速倒帶，回到了他幼年時期。

　　姜淮安第一次看到那個符號，是在父親的筆記本上，父親寫東西的時候有個習慣，收尾的時候，筆會打個圈，那個圈就像是他的標記一樣，非常特別。

　　為什么姜睿的后脖頸會有那樣的印記呢？眼前這個姜睿，他真的是穿越而來的兒子嗎？

　　原本已經確定這就是姜睿的姜淮安，一夜沒有睡，他在思考自己是就這么過下去，還是去尋找一個答案。第二天他朝著太陽奔跑的時候，做出了自己的選擇，他是一個警察，他大半輩子都在尋找真相，他性格里有一種較真的東西在，他開始觀察姜睿，當他恢復絕對理智，對于那些不正常的細節不再自我欺騙后，姜睿的很多地方都顯得不正常起來。

　　他去了警局，找到了那位戶籍警，他繞來繞去的問話，最后戶籍警扛不住讓他別問了，姜睿的信息是上面的指令，他們只負責執行，那是機密，他不能透露。

　　無法直接查出真相，姜淮安決定去一個地方。

　　一個小時后，出租車緩緩停在了一個被圍墻保護起來的農家小院前，這里周圍的房子要么都被拆遷了，要么沒有人住慢慢敗了，以至于這么一大片地方都沒有什么人煙。姜淮安下了車，緩緩走到了院門口，這里是他出生的地方，他的童年就是在這里度過的。

　　只是后來母親去世后，他入伍當兵去了，轉業回來直接就在城里落了戶，這個地方他幾十年都沒有回來了。

　　姜淮安深吸一口氣，推開了有些腐朽的門走了進去，院子里并沒有預想中的雜草叢生，應該是有人定期來清理，他走了幾步，卻在角落的草叢里看到了一只眼熟的皮球，他走過去蹲下來，把那只已經褪色變舊的皮球撿起來，這是他買給姜睿的球。

　　姜淮安有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姜睿后頸不會莫名其妙出現父親的記號，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他的父親和他的兒子有了聯系。姜淮安一直以為自己對兒子很了解，可現在看來，兒子對他也藏著沒有說的秘密。

　　他拿著球走到屋門口，外面一層普通的門打開之后，里面卻是一扇特殊材料的指紋鎖，他試著錄入指紋，門發出嘀嘀幾聲之后，向內打開了。

　　這是一間玩具屋，只是玩具比較特別，散落一地的有很多木工用具，還有一些螺絲電線和芯片這些混在其中，屋子里的墻壁上，從高到矮刻畫了幾條線，姜淮安認出來，那是他小時候，母親給他量身高的時候刻下的。角落里有一個被落下的機械狗，猝不及防地看著這只機械狗，姜淮安都愣了很久，他蹲下身去拿起這只機械狗，那些不愿意去回憶，被他下意識忘了幾十年的記憶，隨著機械狗被撿起，以一種洶涌之勢撲面而來。

　　姜淮安曾經很喜歡父親，因為父親真的很厲害，他能給他做出很多別人都沒有的玩具，這只機械狗就是父親送給他的禮物，可是這個禮物送給他的第二天，父親就失蹤了，原本很喜歡的機械狗就被他丟在一邊不再喜歡，哪怕母親告訴他父親是去做很厲害的事去了，可那時候才幾歲的姜淮安，無法接受父親的離開。

　　姜淮安撿起機械狗，他在機械狗的脖子上看到了熟悉的標記。

　　“爸爸……”他訥訥出聲，卻發現自己的嗓子啞的厲害，眼睛澀痛，渾濁的眼淚猝不及防地落下來，他頗有幾分狼狽地擦了擦，可是卻怎么也擦不干凈，到這一刻，他忽然明白姜睿到底是什么。

　　他眼前模糊一片，視線落在墻角放著的那一排機械玩具上，那些玩具是每一次父親歸家后做來哄他的，一年一年累積下來那么多，那些玩具也越來越精致，從一開始簡單的螺絲拼湊，到慢慢有了形狀，這些玩具商，無一例外，全都在同一個位置有著相同的符號。

　　原來姜睿是父親做給他的玩具啊。姜淮安抱著機械狗哭得彎下了腰，當年姜睿出事的消息傳回來時他也哭過，可他能克制自己，是現在年紀大了嗎？淚腺失控了嗎？他一個糟老頭子，在這間塵封了幾十年的舊屋里面，撿起父親曾經做給他的禮物淚如雨下。

　　“小淮安啊，爸爸要出差，不能陪你，這只小狗陪你好不好？”

　　“淮安，爸爸又要出差了，這個給你玩，爸爸在玩具里藏了小秘密，淮安一定會發現的對不對。”

　　“對不起淮安，爸爸要食言了，這個生日不能陪你過，但你要相信，爸爸是愛你的。”

　　那時候的姜淮安，一次次的被食言被留下，他不相信爸爸愛他，甚至在很多時候他都很討厭這個父親，既然這么忙碌無法陪伴妻兒，那就不要結婚就好了。后來甚至因為討厭父親，放棄了自己其實也很喜歡的機械，他對父親最大的反抗，此生最大的叛逆就是放棄了高考去參軍，后來在軍隊里讀了軍校，他離家之后，再也沒有和父親聯系過，他以為父親對他也是可有可無的，他賭氣的想，父親不要他，那他也不需要父親。

　　可看著墻上貼著的那些新聞剪輯，還有他的照片，姜淮安才知道原來父親一直在默默關注著他，他只是沒有出現在他的生活中，沒有來打擾他。因為入伍的前夜，他和父親大吵一架，親口說出了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你這種話。

　　他不知道父親什么時候和姜睿聯系上的，從那個皮球玩具可以看出來，應該很早就開始了。他靠著墻壁緩緩地坐在了地上，劇烈的情緒過去之后，他這會兒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他好像什么都沒有想，又好像有著千思萬緒。

　　好久好久，姜淮安終于緩過來，他放下手里的機械狗，緩緩地走到靠窗戶放著的那張桌子邊上，桌子上放著幾本書，還有零散的手稿，除此之外，在桌子上還放著一封信，信上熟悉的筆跡寫著：我兒淮安親啟。

　　姜淮安抬起手去抓信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手抖得厲害，他拿起信，猶豫幾番，最終還是打開了。

　　淮安吾兒：見字如晤。不知道你什么時候能看到這封信，不過你能看到這封信，就說明你一定已經收到爸爸給你的禮物了吧？爸爸要走了，這次爸爸要走很久，不能再陪著你了，所以這次爸爸給你留了一個很厲害的禮物，看在這份禮物的份上，原諒爸爸好嗎？

　　爸爸這一生做了很多利國利民的事，可是卻獨獨虧欠你和你的母親，每次看著你哭著不讓我走，我也很想留下來，可是爸爸不能留，國家還需要我，落后就要挨打，爸爸希望你能活在一個強大富饒的國家。爸爸一直以為時間還有很多，還能陪你很久，我看著你在部隊里表現很好，立了功，見了報，還去念了軍事大學，我就知道你無論在哪個領域都會做得很好，后來你轉業回來當了警察，你結了婚，有了孩子，你也成為了一個父親，你開始變得忙碌，忙到沒有時間陪伴你的孩子，請原諒我擅作主張地出現在姜睿面前，姜睿真的是個很聰明的孩子，看到他就像是看到了小時候的你，我想將小時候虧欠你的那些，彌補給姜睿，我帶他來這里，也帶他去實驗室，這孩子對全息技術很感興趣，他說將來一定要打造出真正的全息世界時，眼睛都在閃閃發光。他開始研究意識數據，高考結束后，他在我的實驗室里，留下了他自己的意識數據，本來是想用這組數據去制造虛擬智能體，可是意外來的那么猝不及防，他和你一樣勇敢正義，他留在了水底沒能活回來。

　　我連夜想看你，卻不敢出現在你面前，我不敢告訴你，阿睿暑假不是去旅行的，他是去了我的實驗室，淮安啊，爸爸是不是真的錯了？爸爸看著你看過，卻不敢去見你，你討厭我總是丟下你，現在你的孩子也離開你了，我的淮安將來要怎么辦啊？

　　我想了好幾天，最后決定將你的孩子還給你，你一定已經見到了那孩子吧，以后爸爸不能陪你啦，這次爸爸真的不會回來了。

　　但沒關系，和以前那么多次一樣，爸爸給你留下了陪伴你的禮物，希望這份禮物你能喜歡，我知道機械沒有溫度，無法替代活生生的人，但淮安，科技本身沒有溫度，可是科技承載的感情是有溫度的。

　　就說到這里吧，不稱職的父親，姜岑陽留。

　　姜淮安看完了信，再次泣不成聲，原來小時候總是忙個不停見不到人的父親，在做著這么偉大的事情。他曾經討厭那些玩具，毫無生氣，怎么能替代父親的陪伴，那時候他不懂這些玩具里凝聚的心血和期盼。

　　姜淮安收好了信，帶走了那只機械狗，最后鎖好了門，坐著出租車回到了城里，開門的時候，他看到了姜睿站在門口對他笑，明明是兒子明媚的臉，可是在某一瞬間卻和父親戴著眼鏡的那張臉重合了。

　　他眼前再次紅了，他狼狽地擦掉眼淚，姜睿看他這樣，圍在他身邊急得團團轉，顯然他并沒有處理這種情況的能力，姜淮安哭著哭著，忽然就笑了。

　　“我沒事阿睿，我只是太高興了。”姜淮安抬起手，按在了姜睿的脖頸上，掌心里那枚特殊的符號微微在發燙，姜淮安想，他這輩子好像總是在失去，可是來自父親的愛卻從來沒有，哪怕父親去世了二十多年，仍然能在二十多年后，再次等到父親的陪伴。

　　人生剩下的日子，有失而復得的兒子，有父親沉默無言的愛，姜淮安想，他不會覺得孤單難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