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文元回到家里,妻兒已先他一步回來了。
夫妻二人來到房間里抱頭痛哭。
“我對不起你,讓你受委屈了。”高文元湊在她耳邊悄聲說。
妻子說:“文元,你瞞得我們好苦,差一點我們一家人就黃泉路上相見了。”
高文元說:“這是組織上的規定,我也是沒法子。”
妻子說:“你別再給那個組織賣命了,你想想,他們那幾個人能成什么氣候?跟政府對著干,還不是死路一條。”
高文元說:“我現在跟著宋長官他們干。”
妻子說:“他們也不是什么好東西,把你打成這樣,你還為他們賣命干什么。我只想安安穩穩地過日子,再也不想為你擔驚受怕了。你答應我,跟他們斷絕關系。”
高文元知道宋鐵軍絕不會就此罷了,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還在他手上,他隨時都可以拿去,于是說:“你考慮得太簡單了。現在上了他們的船,就由不得我自己了。唉,聽天由命吧!”
高文元從衣兜里掏出兩根金條,遞給妻子,“這是他們賞我的。”
妻子將金條收好,問道:“要是那邊的人知道你出賣了他們,找你算賬怎么辦?”
高文元說:“縣委這次損失慘重,洪長榮死了,方明被抓了,他也不會活著走出縣黨部的地下牢房。只有一個王小虎,隨時可以抓他,宋長官說留著他還有用,他要放長線釣大魚。我們要和平時一樣,別讓王小虎看出什么破綻。”
妻子有些擔心地問:“要是他不相信你怎么辦?”
高文元自信地說:“我是他的上級,再說這方面我已經考慮穩妥了,不會有事的。”
高文元見妻子換上了一套睡衣,馬上聯想到她被那些如狼似虎的特務們羞辱的情景,作為一個男人,他覺得自己有責任保護自己的女人。
高文元的妻子是文城老街上“孫記豆腐”店老板孫如來的獨生女,名叫孫秀英,長得如花似玉,尤其是皮膚特白,被人稱為“豆腐西施”。高文元從鄉下進城,也在老街上開了家“文元堂中醫診所”,與孫秀英家的豆腐店相距不遠。俗話說“豆腐青菜保平安”,作為從事中醫診療的高文元自然知道常吃豆制品對人的健康有好處,加上“孫記豆腐”用石膏點鹵,出鍋的豆腐鮮嫩無比,口感極佳,高文元每天必去買上一份豆腐。很快,他就發現了比豆腐還要白嫩的孫秀英,平靜的心湖如同被人扔進一塊大石頭,頓時波濤洶涌起來。從此,他買豆腐的時候總是在店里逗留一段時間,和孫秀英也搭上了訕,漸漸地兩人熟悉起來,你有情我有意,只是誰也沒有捅破這層紙。然而,潑皮陳保安盯上了孫秀英,三天兩頭前來騷擾,因為他是警察局長陳友亮的侄子,孫如來敢怒不敢言。孫如來向張福海求助,稱女兒已許了高家,現在陳保安揚言如果自己不把女兒許配給他,就要砸掉他的豆腐店,自己可不想幾代人經營的百年老店毀在手上,請求張會長出面調和。張福海十分仗義,答應幫忙,并表示親自主持兩人的婚禮。孫如來喜不自勝,連忙找來高文元商量婚事,高文元心里歡喜,但嘴上卻不敢答應。原來他剛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在向黨組織匯報這件事后,縣委開會討論,多數人不同意他現在結婚。洪長榮做高文元思想工作,稱他還年輕,等條件成熟了組織上會批準的。孫如來見高文元要變卦,氣不打一處來,表示自己已經找人選好吉日,張會長親自主持婚禮,如果高文元現在不答應,就永遠不要再進孫家的門,也不準見孫秀英。高文元知道孫如來頂著壓力,此時已經無路可退了,自己也是這樣,他一咬牙答應了。在婚禮上,陳保安前來攪局,被張福海趕走了,因此對張福海恨之入骨,經常跑到陳友亮那里挑撥離間,陳友亮也就隔三差五找點張福海的岔,張福海呢,心想和氣生財,只好出點血割點肉,權當是喂狗了。
高文元如愿抱得美人歸,洞房花燭之夜,他對孫秀英說:“英,我答應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你,相信我,我會給你一輩子幸福!”
一夜的纏綿,高文元初嘗女人的滋味,讓他神魂顛倒。他暗暗發誓好好珍愛這個女人,不讓她受一點委屈。所以當兇殘的敵人撕爛孫秀英的上衣時,他想起了自己曾經發下的誓言,于是他屈服了,為了這個女人。
“讓我看看你受傷了沒有?”高文元輕輕捋起妻子的衣服。
“文元,要是你沒有叫他們住手,我真不敢想像那般畜生會做出什么。”孫秀英心有余悸。
“你只屬于我高文元一個人,今后誰也不敢欺負你,否則我定和他拼命。”高文元邊說邊端詳著妻子的身體,雖說她生過孩子,可腰身還是那么纖細柔韌,皮膚還是那么白皙細膩,宛如一塊濕潤的美玉。老實說,孫秀英比婚前成熟許多,也更有風韻了,這些對男人來說無疑是最具殺傷力的。
高文元用顫抖的手撫摸著她的乳房,這里曾經被敵人揉捏過,頓時喚醒孫秀英屈辱的記憶,她“呀”地叫了一聲,身體莫名的抗拒起來。
“別怕,是我。”高文元安慰道,他的氣息突然急促起來。而孫秀英呢,面部酡紅,星眼迷離,開始輕輕地呻吟著。
劫后余生的兩個人愛起來更加熱烈而狂野,雕花木床也劇烈地搖晃起來。
當激情消退以后,孫秀英摟著高文元的脖子,問:“文元,如果那班畜生得逞了,我不再是干凈的女人,你會嫌棄我嗎?”
女人的話題總是異想天開,高文元還真沒想到這方面,不過,話說回來,骨子里的他對這方面是厭惡的,也是難以容忍的。“別說傻話了,你不是好好的嗎?”
“我是說萬一…”孫秀英很執著。
“如果我死了,你會不會改嫁投入別的男人的懷抱?”高文元反問。
“不會的,我會投河自盡。”
高文元又想起老范的妻子,鮮活的生命像落花一樣隨波而去,便有些感動,他撫摸著妻子的肩膀,說:“別盡說些不吉利的話,我們都會活得好好的,廝守終生,永不分離。”
這些話像抹在鼻尖上的蜜糖,不管是否構得上吃得著,但聞著香甜。女人就喜歡這樣,跟著自己的感覺走,寧愿活在夢里也不愿意醒來。孫秀英不再苛求丈夫對自己問題的答案,只要有這句話就足夠了,經過一番折騰之后,她頓感倦意一陣陣襲來,于是便枕著高文元的胳膊沉沉睡去了。
高文元卻毫無睡意,他想起宋鐵軍交待的任務,便輕輕抽出胳膊,起身穿好衣服,來到窗前。
那盆“玉搔頭”仍舊在窗臺上,這是他和黨組織聯絡的一種暗號,說明情況如常。如果不在,則說明有危險,暫時中斷聯系。“臨風玉一簪,含情待何人?”文城縣委的力量幾乎損失殆盡,除了王小虎有可能來,其他的人永遠也來不了。但王小虎此刻已成驚弓之鳥,他暫時也不會來了。
高文元背著藥箱,和往常一樣出了門。此時,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稀疏的幾盞街燈泛著昏黃的光,把他的背影拉得老長老長。
在街口有一家“洪記雜貨鋪”,老板就是洪長榮,這里也是中共文城縣委所在地。高文元判斷王小虎很可能藏匿在這里,要求宋鐵軍派人把他抓起來,沒想到宋鐵軍卻說王小虎是小魚小蝦,必須加以利用才能釣著大魚。在未查出延安來的人之前,一切照舊,以免打草驚蛇。
高文元知道宋鐵軍居心叵測,他這樣做是置自己于危險之地,萬一王小虎認定自己是叛徒,不容自己辯解就開槍,那自己就慘了。可是如果自己不聽他的,這老家伙翻起臉來不認賬,來個卸磨殺驢,那自己的結局同樣悲慘。現在自己在他的眼里還有些用處,那就只有為他賣命了。
高文元輕輕叩響門環,先是一下,接著連續二下,最后又是一下,這向里面的人傳替一個信號,來的是自己人。
里面寂靜無聲,高文元又重復了一遍。
門突然打開了半邊,緊接著一支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他的腦袋,王小虎厲聲叫道:“進來!”
“別開槍,我是文元啊。”高文元戰戰驚驚地說。
王小虎待高文元進來,一手拿槍頂在他的太陽穴上,另一只手迅速關上門。“我知道是你這個可恥的叛徒,今天我代表黨、代表人民槍斃了你!”
高文元在來之前就已想好了說辭,見此情景,他哈哈大笑起來。
“你笑什么?”王小虎被他的舉動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高文元說:“我笑什么?我笑你聰明一世、糊涂一時。你憑什么認定我是叛徒?你有證據嗎?”
“今天碼頭上發生的一切就是鐵證。”
“碼頭上發生了什么我沒有親眼所見,當我趕到的時候,游行的隊伍已經散了,聽人說警察局抓了幾個人押走了。我四處尋找你們,在東坡胡同口看見老洪,他全身都是窟窿,地上一大灘血都干了,幾個警察守在旁邊,唉,太慘了!老洪,他可是槍林彈雨過來的,怎么說走就走了呢?老洪…”高文元說著說著動了感情,嗚咽起來。
“別演戲了,老洪就是被你害死的。”王小虎回想起洪長榮犧牲時的情景,他讓洪長榮先走,自己掩護,可洪長榮卻堅持掩護他,讓他突圍后找到高文元,和上級聯系,重新確定接頭方式。王小虎強調洪長榮比自己重要,組織上離不開他,洪長榮讓他服從命令,并推了他一把,把生的希望讓給了他,把死留給自己。可以說,洪長榮是為王小虎犧牲的。王小虎一想到這,對高文元更加痛恨,牙齒咬得格格響。
高文元抽泣說:“我該死,要是我在現場,一定會替老洪擋住那些子彈的。我這條命是老洪給的,要不是他替我擋住那顆子彈,我墳頭的蒿草已經很深了。現在,我也不想辯解什么,你開槍吧,讓我陪老洪一起走吧,在黃泉路上也好給他作個伴。”
“別假惺惺了,你就是叛徒,要不是你,敵人怎么知道接頭的事,布好了口袋讓我們鉆?”
“爭辯無益。我要是叛徒,你還能平安站在這里嗎?我還會送上門來讓你拿著槍頂著腦袋嗎?”
這句話一下子擊中王小虎心中的要害,在這以前他不止一次思考過這個問題,如果高文元叛變了,這個地方一定會被敵人包圍并查封的。要不然就是敵人在里面設了埋伏,只等自己送上門來。他在遠處暗中觀察,小伙計準時關閉鋪面的大門,往回走,他悄悄跟蹤,在一個胡同的拐角,他堵住了伙計,問店里有沒有陌生人來?小伙計見是王小虎,回答說沒有,問他洪老板到哪里去了?王小虎忍住悲痛,謊稱自己沒看見他。王小虎重又來到雜貨鋪,確信沒有什么可疑之處,于是便從后院翻墻進入屋內,里面果然沒有人,一切都跟原來的一樣。他打開洪長榮的文件柜,知道里面有一個暗格,放著一些黨的文件和活動經費。王小虎心想敵人很快會找到這里來,為了安全起見,他找出文件看了一眼,便把它們燒毀了。做完這一切,王小虎便離開屋子,來到隔壁的旅館要了一間臨街的房間,暗中監視店鋪門前的情況。當他遠遠看見高文元往這邊來時,觀察了一下他的后面,并沒有便衣跟隨。于是他從旅館的后門出來,又翻墻進了雜貨鋪,待高文元進來將他逮個正著。現在王小虎要開槍很容易,只要動下手指頭就行,可是洪長榮臨終前囑咐自己要找到高文元,重新確定接頭方式,這說明洪長榮并不認為高文元是叛徒,現在高文元又振振有詞,他的話也不無道理,王小虎犯難了,便問:“那你為什么沒有按照約定的時間到場?”
高文元嘆了口氣,說:“都怪那個楊思誠,昨晚我去找他時他滿口答應了,今天一大早,他差人來請我過去,原來他妻子病了,上吐下拉。我給她檢查了一下,是急性腸炎,便開了處方,楊思誠依方抓藥去了。我考慮到計劃要緊,便去找了葉明義,他很爽快答應了。本想就此回家準備參加下午的接頭活動,哪知半路遇上抓藥回來的楊思誠,硬被他拉到家里喝酒,多飲了幾杯,回家睡過了頭,等我聽到槍聲驚醒趕去的時候,發現老洪躺在那里,你們都不見了。”
王小虎一聽他是因為飲酒過量誤事,加上他身上還有一股濃重的酒氣,于是責怪說:“老高,你讓我說你什么好。當年,組織上沒有批準你結婚,你硬是強行結了,為此還背了個處分。現在你是好了傷痕忘了痛,又干出這種無組織無紀律的事來,你還是不是黨員?”
高文元知道危險過去了,懸在嗓子眼的心又回到胸腔內。他說:“小虎同志,我承認我有責任,但你別給我亂扣大帽子。共產黨員是人不是神,是人就得結婚傳宗接代,是人就有可能犯錯誤。我是不是黨員還輪不到你來評價,因為我的黨齡比你長,我入黨的時候你還是個娃娃呢。再說你就沒有責任嗎?你跟老洪在一起,你為什么沒有保護好他?為什么他犧牲得那樣慘,你卻活得好好的?如果我按照你的邏輯,給你扣帽子的話,你犯的是逃跑主義,臨陣脫逃,該是我問你是不是黨員了?”
這下又戳中王小虎的痛處,他愣了一下,說:“老高,我也該檢討,是我沒有保護好洪書記,我請求組織上給我處分。”
高文元用手指了指王小虎的槍,王小虎會意了,連忙收起槍。高文元說:“我會把整個情況向上級匯報的,由上級來處理。當務之急我們要查清是誰走漏了消息,另外,這段時間你要回鄉下避避風頭。”高文元自忖資格老,當仁不讓地給王小虎布置起工作來。
王小虎說:“我還不能走,必須想辦法將方明和延安來的同志救出來。”
高文元說:“就憑我們兩個人談何容易,到時不僅人救不了,連我們都搭進去。依我看,救人的事不急在一時,你在鄉下期間爭取和附近的游擊隊聯系上,請他們幫忙救人。”
王小虎心想高文元說得有道理,敵人一定加強了對延安來的同志的監管,這時去救人無異于自投羅網。他猶豫了一會,說:“我還有一件事要辦,決不能讓洪書記曝尸街頭,等他入土為安后我再走。”
高文元說:“你傻呀,現在敵人正拿他的尸體引我們上鉤呢,還是由我來見機處理吧。”
高文元擺平了王小虎,心里美滋滋的。路過文城中學堂的時候,他停下了腳步,決定要去見一見楊思誠。這也是宋鐵軍吩咐的,有什么緊急的事情可以找楊思誠,通過他再聯系自己。
看來宋鐵軍還真是個老狐貍,做事情老謀深算、滴水不漏。他這樣安排就是怕自己往縣黨部找他,這樣容易露出破綻,被共黨分子鋤奸。
按理高文元應該感激涕零才對,可他卻不這樣想,在他看來,自己就是宋鐵軍手中的一張牌,有利用價值時他會充分利用,一旦失去價值就會棄之不用。
楊思誠的家位于中學堂后山,那是一幢獨立的別墅,這是中學堂的創辦人吳易之建造的,后來吳的后人移居美國,就將這幢房子賣給了楊思誠。
楊思誠見高文元前來,很是熱情,端茶讓座。
高文元四下打量,見只有楊思誠一個人,便問:“家里其他人呢?”
楊思誠說:“夫人到劉師長家里陪他太太打牌去了,柳媽跟著一道過去的。”
高文元點了點頭,突然從藥箱里掏出一支烏黑锃亮的手槍來,指著楊思誠說:“你他媽的不是人,為什么出賣我?”
楊思誠從宋鐵軍那里得知高文元已經投靠過來了,沒想到他來這一著,頓時不知所措,連忙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高兄弟,楊某也是迫不得已,求你饒命。”
“死到臨頭,休要花言巧語。”
“兄弟,我真有苦衷,你讓我把話說完再殺我不遲。”
楊思誠見高文元點頭同意,便說起了往事。九一八事變后,國民政府奉行不抵抗的政策,東北大片河山盡落日本人的手里。楊思誠作為一名知識分子,覺得有必要喚醒民眾,同仇敵愾,保家衛國。他在《安東日報》和《文城報》上寫了大量文章,批判國民黨的內外政策,引起了國民黨內部的恐慌。國民黨中央黨部命令安東省黨部立即查辦,這個任務就落到了文城縣黨部宋鐵軍的身上。宋鐵軍立即實施秘密抓捕,在楊思誠從報館回家的路上強行將他拖進汽車,直接拉到縣黨部的地下室。
楊思誠明白怎么回事時,起初保持著文人的骨氣,罵道:“你們這幫狗特務,像烏鴉一樣令人厭惡。”
宋鐵軍鼓掌,說:“楊先生,有個性,你現在大名鼎鼎,連中央都知道你了。共產黨表揚你的文章像投槍,篇篇擊中國民黨的心臟。看來你是文城的魯迅,我得好好招呼你。”
楊思誠說:“古代的明君尚能開門納諫,現在的政府還不讓人說話嗎?”
宋鐵軍說:“上層的事我管不了,我呢,只能按上面的意思辦。楊先生肯聽我一句勸,與政府合作,以后管保太平無事,否則休怪我不敬重文化人。”
“你這不是讓我出賣良心嗎?”
“楊先生,我這是為你好,你權衡一下利弊,是良心重要還是性命重要?你這只手不是能寫嗎?我會馬上讓人跺了,兩只手都跺了;你這張嘴不是能說會道嗎?我馬上讓人把你的舌頭割了,讓你想說也說不出來。還有,信不信我馬上讓你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你們太卑鄙無恥了,我不會與你們合作的。”
“你沒有誠意,就別怪我動粗了。”宋鐵軍見威嚇不能使他屈服,便讓人掌楊思誠的嘴。
楊思誠的嘴很快就腫了,但他仍然破口大罵不止。宋鐵軍又讓人給他插竹簽,十指連心,楊思誠哪受過這等苦,不停地大呼小叫,才插了兩根竹簽,他就屈服了。
宋鐵軍嘲笑道:“楊先生,我這里共有十八種刑具,你這才嘗試最輕的兩種就受不住了,看來還是跟我們合作的好。”
宋鐵軍給楊思誠布置了任務,讓他監視學堂里師生的異動,同時積極和共產黨組織接近,爭取打入進去成為內線。
高文元聽到這里,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個宋鐵軍還真是個“人才”,眼光長遠,手段毒辣,無所不用其極,怪不得黨組織屢屢受挫,原來有這個對手在作祟。不管怎樣,自己吃的苦頭都拜楊思誠所賜,于是他掀起灰布長袍,露出身上那令人觸目驚心的疤痕,對他說:“你看看,要不是你,我能被宋鐵軍打成這樣嗎?我可以不殺你,但你要給我一個交待。”
楊思誠已經聽說高文元是一條硬漢,十幾種刑具莫奈他何,只是因為放不下貌美如花的小嬌妻才被迫屈服的,不由得對他肅然起敬,相比而言,自己算是個軟骨頭。“高兄弟大恩大德,楊某無以為報,只要你開個價,楊某愿傾其所有。”
高文元本來就不想便宜他的,見他主動提出,便伸出五根手指。他本以為楊思誠還要討價還價,沒想到他爽快地答應了。
楊思誠從家里的保險柜里取出五根金燦燦的東西,用布包好,遞給高文元,說:“高兄弟,今天咱們的賬一筆勾銷,希望咱們今后能精誠合作。”其實這五根金條是楊思誠從宋鐵軍那里領賞的,他以為高文元知道這事,便毫不猶豫地掏了出來。
高文元點點頭,將金條放進藥箱,然后說:“借你的電話用用。”
楊思誠說:“你隨便用。”
高文元將電話打到宋鐵軍那里,宋鐵軍讓他當面匯報,并交待由楊思誠開車送他過去。
半個小時后,楊思誠的車從縣黨部的后門悄悄駛入,他泊好車后,領著高文元直接來到宋鐵軍辦公室。
很快,宋鐵軍進來了,朝楊思誠使了個眼色,楊思誠知趣地離開了。
宋鐵軍仔仔細細地聽完了匯報,并不時插話提問,最后他說:“你隨機應變的能力不錯,但你還是犯了一個錯誤,有人要因為你而死了。”
高文元大驚失色,這套方案在心里盤算過很多次,幾乎無懈可擊,而且實踐證明,王小虎完全相信了自己。他連忙問道:“什么錯誤?誰會因我而死?”
宋鐵軍說:“你的錯誤出在葉明義環節上,明明是你昨天晚上找的他,你對王小虎卻說是今天上午,干我們這行,有時一個很小的細節就是致命的錯誤。所以葉明義必須死,否則王小虎找他驗證你的話,你就危險了。”
高文元佩服得五體投地,這個宋鐵軍老奸巨滑,確實高自己一籌。“你們怎么打算對付葉明義?”
宋鐵軍說:“解鈴還是系鈴人,你犯下的錯誤得由你自己來彌補。”
高文元把頭搖得像撥浪鼓,“我答應加入你們,只是替你們收集情報,并不是替你們殺人。”
“不要你動手,你只需出面將他約到迎江茶樓喝茶,剩余的事情由我們來處理。”
“你們在茶樓開槍嗎?”
“不會弄那么大動靜的,我們會安排人在他喝的茶里面下藥,而且在他離開茶樓回家的路上藥發身亡。”
“是毒藥嗎?”
“是藥都有毒,不過我們這種毒藥是從香港買過來的,在服后一個小時內能引發心臟病致人死亡,葉明義有冠心病史,他這樣死亡不會引人懷疑的。”
高文元這才知道宋鐵軍對葉明義早就動了殺機,只不過因為這件事而提前實施了。“什么時間?”
“事不宜遲,明天上午10時30分,正好葉明義上課結束。”
高文元仍舊坐楊思誠的汽車回家,在路上楊思誠問他和宋鐵軍說了什么,高文元支吾其詞,只是說宋鐵軍和自己商量怎么對付共產黨。
高文元回到家,已是凌晨2時許,他輕聲開門然后躡手躡腳上樓,但孫秀英還是驚醒了,問他到哪里去了?高文元謊稱楊思誠的夫人病了,到他家出診去了。孫秀英讓他以后晚上不要出去出診,免得自己擔驚受怕。
高文元答應了,躺在床上,雖然睡意漸濃,但大腦卻異常的興奮,翻來覆去睡不著。這一天多來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他覺得自己變了,變得連自己都不認識了。他在妻子面前撒謊眼皮都沒眨一下,在同志面前撒謊面不改色心不跳;他能夠心得理得的收受因出賣同志而得來的賞金,還狠狠敲詐了楊思誠一筆作為自己的賠償;他對別人的生死開始漠不關心,明天就將主導葉明義下地獄…所有的一切,都表明他蛻變了,以前他像幼蟬深藏地下,一旦破土而出將披上堅韌的鎧甲歡唱。經過一場煉獄之后,他突然有了發泄的快感,這種感覺歇斯底里、近乎瘋狂。
第二天上午,高文元準時約到了葉明義,兩人來到迎江茶樓的一間雅座。
葉明義見面就說:“我對貴黨洪書記的犧牲表示哀悼。”
高文元說:“謝謝!如果不是葉老鼎力相助,高某現在恐怕也不能和你在這里相見了。”
葉明義見高文元始終戴著一幅寬大的墨鏡,遮住了大半邊臉,以為他因為昨天的事情仍然心有余悸,便安慰說:“高醫生能夠平安無事,葉某足感欣慰。”
其實高文元這樣做是怕別人認出自己來,他不大相信宋鐵軍所說的那種藥有那樣神奇。“托葉老的福,高某昨天另有任務,所以躲過一劫。”
葉明義說:“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啊。”
這時,一個服務生進來,問道:“兩位,我們這里有上好的毛峰、春翠、黃芽、瓜片、鐵觀音,請問點什么?”
高文元問:“不知葉老平時喜歡飲什么茶?”
葉明義說:“我沒有特殊的偏好,還是客隨主便。”
高文元說:“來兩杯鐵觀音,要大紅袍。”他之所以點這種茶,主要考慮鐵觀音的味道比較濃,加入一些藥粉不容易辨別。其實宋鐵軍這種藥無色無味,放在任何一種茶里都可以,高文元倒是多慮了。
服務生說:“好的,請稍等。”
很快,兩杯茶端上來了,兩人邊喝邊聊,不知不覺中又扯到洪長榮身上,葉明義對他的死唏噓不已、深表惋惜。
高文元暗暗發笑,心想既然你們英雄相惜,安排你下去給他作伴也不枉你們知己一場。他見葉明義茶水喝干,便叫服務生進來添水。
服務生給葉明義的茶杯續滿水,然后對高文元說:“高醫生,樓下有人找你,說是請你出診。”
高文元假裝生氣地說:“你沒看我在陪葉老喝茶嗎?你去告訴那個人,讓他找別人去。”
葉明義說:“高醫生,救人要緊,你趕快去吧,不要管老朽。”
高文元就坡下驢,說:“既然葉老發話,高某敢不從命,只是委屈您老了。”然后他丟下一塊銀元茶資,匆匆下樓去了。
樓下停著一輛沒有牌照的黑色汽車,高文元開門進去,司機回過頭來,不是別人,正是宋鐵軍。
宋鐵軍發動汽車,駛了一段距離,然后停在前面一個胡同口。
高文元正要開口問為什么不走,卻見宋鐵軍作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便不再作聲了。
兩人都把目光注視著車子前面的街道。沒過多久,就見葉明義從茶樓出來,剛走過一條街遠,步伐有些踉蹌,很快便一頭栽倒在地,引起了路人的一陣驚呼。
宋鐵軍再次發動汽車,朝葉明義駛去。當車子慢慢經過他旁邊的時候,高文元透過圍觀的人群縫隙看見葉明義正四肢抽搐,臉色如同白紙。
宋鐵軍嘴角掛著一絲微笑,一轟油門,車子像離弦之箭一樣朝前駛去,一直駛到縣黨部所在的中正街。
高文元見他一直保持沉默,便問:“我在哪里下車?”
宋鐵軍這才開口說話:“咱們去看一場戲。”
“什么戲?我現在哪有心情看戲。”
“到時你就知道了。”
車子從縣黨部的后門駛入,宋鐵軍讓高文元下車。
高文元遲遲不動,說:“大白天你把我帶到這里,讓人看見了我還有命嗎?”高文元不能不擔心,因為在文城,認識他的人太多,還有那個王小虎,他真的到鄉下去了嗎?這個人一根筋,認的死理九頭牛都拉不回,他會不會冒險前來踩點,為下一步的營救作準備。
宋鐵軍說:“你戴著墨鏡連我都難認得出來,再說這里是縣黨部,戒備森嚴,誰敢到這里來窺探。”
高文元自從在葉明義這個環節上出了問題后,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不敢大意,朝四周觀察了一會,見沒有人經過才下車,匆匆忙忙跟著宋鐵軍進去了。
這次宋鐵軍并沒有帶高文元到自己的辦公室,而是徑直往地下室而來。高文元的心一陣陣擰緊,就是在這里,他遭受了慘無人道的折磨,這種痛苦的記憶將永遠刀刻斧鑿在他的心頭。
方明被綁在柱子上,身上皮開肉綻、血跡斑斑,頭是耷拉著的,顯然昏迷過去了。
宋鐵軍舀起一瓢涼水,澆在他的頭上,方明渾身一陣顫抖,悠悠醒轉過來,但他的頭仍然有氣無力地低垂著,眼睛緊閉,仿佛這個世界與他無關一樣。宋鐵軍湊近他耳邊說:“方先生,你的老朋友來看你了!”
方明像沙漠里垂死的人突然看見湖泊一樣,他怒視高文元,眼里似乎能噴出火苗,咬牙切齒地罵道:“你這個無恥的叛徒!你就這么貪生怕死嗎?你走上了背叛黨、背叛人民的道路,將永遠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
高文元不僅在行動上蛻變了,而且從思想上也蛻變了,這些話對他并沒有起到振聾發聵的作用。“老方,我勸你不要執迷不悟了,當初跟你們鬧革命打江山,就是指望能撈個一官半職,過上好日子。可是我們的力量一天天沒了,最后只剩下我們縣委幾個人。你想想,靠我們幾個人可能嗎?如果我跟你一樣不交待,或許先老洪一步到閻羅王那里報到了。與其作無謂的抗爭,還不如跟政府合作,把我們的國家建設好。”
方明聽完,良久沒有吭聲,他已經沒有力氣與高文元作無謂的辯論了,“你過來,我有話對你說。”
高文元以為他動心了,快步走到他身邊。
方明咬破嘴唇,“呸”了高文元一臉血污。“你這個叛徒,你有什么資格在我面前說三道四?我是生的偉大,死的光榮,告訴你,我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這下動作連宋鐵軍看了也感到愕然。他擊了一下掌,頓時進來一個穿白大褂的人,手里還提著一個小藥箱。
這個人打開藥箱,里面是一排排的針管和幾只小藥瓶。他動作嫻熟地敲碎其中一只藥瓶,用注射器提取藥液,然后走近方明,從他手臂的靜脈血管里注射進去。
宋鐵軍對高文元說:“這就是我跟你說的好戲。”
高文元問:“你們給他注射的是什么?”
宋鐵軍說:“是硫噴妥鈉,又名戊硫代巴比妥,具有麻醉作用,可削弱大腦的一部分活性,消除大腦對行為的抑制,使人不由自主地開口說話。在這種情況下,他們說謊比說實話更難。”
藥物產生效果了,方明憤怒的情緒一點點消彌掉了。那個穿白大褂的指揮人給他松綁,將他平躺著放在一張行刑床上。
“告訴我,你是誰?”
“我叫方明。”
“你是做什么的?”
“我賣香煙,我的真實身份是地下黨文城縣委的組織委員。”
“你們這次行動的目的是什么?”
“我的頭好痛。”方明的表情十分痛苦,顯然他在進行無意識的抵抗,這樣使他更痛苦。
“告訴我和你們接頭的人長什么樣子?多大年齡?”
“這個真不知道。”
“那你們怎么接頭呢?”
“用接頭暗語。”
“說來聽聽。”
方明把接頭暗語說了出來,宋鐵軍喜形于色,說:“這美國人的東西就是好,今后有了這東西,我們對付共產黨就更小兒科了。”
高文元驚得目瞪口呆,說:“是啊,要是用這東西,哪里還用得著那些五花八門的刑具。”
宋鐵軍說:“這個你不懂,刑具還是要的,這次如此順利,還不是因為他經過酷刑以后,身體虛弱,如果是一個身體強壯的人,他的意志力會強很多。”
那個穿白大褂的人收拾好東西,對宋鐵軍說:“宋書記,我馬上趕回南京,另外,總部交待這事要嚴格保密。”
宋鐵軍答應了,讓馬彪代表自己送行,然后對高文元說:“文元,我現在交給你一個更重要的任務,你去把那個延安來的共黨分子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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