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隔雨相望冷,珠箔飄燈獨(dú)自歸。
江書恂到家時已是夜上華燈,她抖落一傘的雨水,Niki快活地叫了起來,郭媽跑出來喝道:“不要亂叫,小心打擾先生寫書!”她親熱地埋怨江書恂回來得太晚,身子還沒好透就往診所里跑,江書恂笑著也不辯駁,她解開了Nikki的鏈子:“下雨天就不要再把它在家關(guān)著了,多無聊呀。”
郭媽接過雨傘:“不想關(guān)的,可武老師被小東西嚇了一大跳。”
江書恂聽那位容易紅臉的小個子青年來家了,笑道:“他最近來得勤快,不知道先生竟然有這么大的學(xué)生了,他怎么總是紅著臉,膽子可真小。”她心情愉悅,就忘記不要背后講人壞話的原則,咯咯笑著說話的聲音不自覺也大了起來,郭媽一時沒攔得住,指指樓上,江書恂才發(fā)現(xiàn)武啟辰已經(jīng)站在樓梯口。
武啟辰依然紅著臉,仿佛犯錯的是他。江書恂抿嘴笑著,要說道歉么她畢竟是“師母”,總不好認(rèn)錯,只好問:“您跟先生談完了?”武啟辰點(diǎn)頭:“談完了,老師把明清散文匯編的工作交給我,我是來交初稿的。”郭媽笑著輕聲罵了句“小書呆子”,誰想知道他來干嗎的呢?可武啟辰依然不敢抬頭見江書恂的笑模樣,他只敢盯著那雙穿著玻璃襪子白皙的雙腳,他光見江書恂白緞子旗袍的下擺在夜雨聲中的索索抖動便知那雙腳的主人何其秀美可愛:“您會彈琴么?”
“不大會彈,圖個好看罷了。”
“琴不能擺久了,擺久了會走音,下次我替您校校音,這樣您有空閑的時候也可以偶爾彈一彈了。”
趙正楊問妻子為什么要買架鋼琴,江書恂想買了小半年了,您是今天才長眼睛看見的么?她悶悶地說:“圖個好看好玩罷了。”
她其實(shí)不會彈琴,只是當(dāng)初和趙正楊結(jié)婚后不久,有天從診所回來時經(jīng)條弄堂,正豪看到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背對著窗戶正彈著琴。弄堂里靜悄悄的,江書恂癡癡地立在窗外聽著少年的琴聲,夏天的晚風(fēng)從云間灌倒人的心里,曲子從草蟲鳴叫間纏繞到了黃昏里,江書恂的眼前是吳霜威當(dāng)初對自己笑語晏晏的樣子。如今永遠(yuǎn)不會再有了,她那時還誤以為吳霜威去了北平結(jié)婚有了他自己幸福的家,卻把她這個可憐人孤獨(dú)地留在了上海。少年彈完一曲,姆媽叫他去吃飯,他結(jié)束結(jié)束了彈琴,起身望向窗外便見到一位青年太太對著淚光盈盈地笑著,他雖然略有些詫異,可姆媽叫得急,少年只對那位太太笑了笑就關(guān)門走了。
回到家后她便買了架鋼琴,當(dāng)時因為賭氣,想?yún)撬诒逼降募依镆欢ú粫变撉俚模辉缸约夯畹锰盍恕?伤脑系剑瓉韰撬垢緵]有回家。
云淡水平煙樹簇,寸心千里目。春夜的雨在沉默中愈發(fā)寂寥,趙正楊想未必這是真話,但也沒有追問的必要。
“姑姑下午打電話給家里了,我說你和劉太太去逛街了。”
江書恂多謝丈夫的謊話,要是給沈雅琦知道自己跑到診所去,非免不了一頓責(zé)備。
“姑姑還說,讓過兩天天氣好些,叫咱們?nèi)W(xué)堂玩。”
“您的工作放得下么?”
“啟辰剛把稿子交過來,我是要花些時日去看,可不妨礙咱們出去休息幾天,前段時間發(fā)生了太多事了……”
半夜的電話響了。
趙正楊極不耐煩地搓著臉,他神經(jīng)衰弱的毛病還沒好全,被吵醒了十分痛苦。江書恂來不及說聲抱歉就接了電話,是方滔。
“江醫(yī)生,您現(xiàn)在能來一趟么?”
席倩抖抖索索地說:“江醫(yī)生,求您趕緊來一趟。”
江書恂的心猛地一跳。
雨越下越大,偶爾汽車的燈光掃過黑夜,又沉寂在黑色的雨中。
天終于放晴了,趙正楊卻病了,高燒很嚇人。
江書恂知道怪自己,也不全怪自己,當(dāng)時她急著救人,沒時間給丈夫拿傘,他就怒氣沖沖地淋著夜雨回到了家,春寒料峭急火攻心,他這兩天本來就有些咳嗽,發(fā)燒難免。
郭媽怪江書恂不懂事,人家好心好意地,大半夜都堅持送她一起去診所,她卻跟趙正楊吵了一架,害得趙教授淋著雨跑回家。老太太不必知道前因后果,光憑主觀能動即可斷案。江書恂好笑又好氣,委屈出了眼淚:“他聽我解釋么?”
趕到診所后,江書恂發(fā)現(xiàn)是三個學(xué)生受傷了,其中一位女生受傷最嚴(yán)重,身上中了兩槍。她本要送這三人轉(zhuǎn)院,可是方滔說外面的日本人盯著他們,這幾個學(xué)生是從日本人手里救出來的 ,他原來也不想驚動江書恂,可在路上日本人追得很急,唯一的女生中槍,他們不敢送到大醫(yī)院暴露身份,這才請江書恂出馬。
方滔的朋友在路上耽誤了很久才到,可江書恂還是沒能救回受傷的女孩。趙正楊因不放心妻子獨(dú)自出診,堅持送她去診所,又堅持在休息室等手術(shù)結(jié)束再一起回去。他被驚動后趕出門,意外發(fā)現(xiàn)身亡的女孩曾在《阿比尼西亞》的公映上有過會面,當(dāng)時他曾想提前離席,是被這個女孩勸住的。他憤怒地責(zé)問方滔,是不是和綏遠(yuǎn)前線的募捐義演有關(guān),方滔承認(rèn)了,他說這幾個學(xué)生被日本人抓走后他們一直積極營救,本已救出了人,可后來遭到日本特務(wù)的追殺,因此才會有人中槍身亡。當(dāng)時趙正楊痛惜年輕女孩的死亡,他本執(zhí)意要報警,江書恂卻阻止了丈夫,她說這件事雖與方滔有關(guān),但他一直是救人的人,即使不愿送他們?nèi)ゴ筢t(yī)院也是因為防止日本人的報復(fù)。趙正楊將憤怒轉(zhuǎn)移到妻子身上,罵她和方滔是一丘之貉,就摔門而去,淋著雨獨(dú)自回家了。
江書恂也委屈,她莫名其妙就被丈夫指認(rèn)為方滔的同謀,一點(diǎn)辯解的余地也沒有。
“你是怪我么?”
趙正楊轉(zhuǎn)過頭不去看妻子,江書恂給他量了體溫,高燒終于退了。她又配好了藥,要給丈夫打葡萄糖:“你不肯吃飯又是在怪我什么呢?……”
“你為什么不報警?這些孩子又被他們送到哪里去了?”
“我相信方滔不是壞人。他說了這些孩子是從日本人手里救出來的,當(dāng)時的情形他也不能把人送出去,況且我想他不愿報警總有自己的原因……我后來見到了那兩位接走孩子們的先生,他們也不像是壞人……”
趙正楊擺擺手讓妻子出去:“我累了,你既然要替他們說話,就不用多跟我解釋。”江書恂猛地站起身,哽咽道:“我何時要替他們講話了?我不過是個醫(yī)生,我的職責(zé)只是救人,我不懂方滔的理想也不想花時間去了解,我的理想不過就是守住這間診所,有我自己的事業(yè),救治我的病人。我只是覺得方滔的話也有些道理,你就硬要把這件事怪到我頭上,我的委屈又跟誰說呢?”
林文漪站在樓下,她望著扶著樓梯把手對自己勉強(qiáng)微笑的江書恂,她不服輸。
從氣勢上她就輸?shù)袅嗽S多。江書恂高出她半個頭,而她自以為是的嬌嫩青春在如此的端莊秀美前不過是張白紙,狀似潔白而已。林文漪終于明白武啟辰為什么對人家的旗袍下擺都能如此念念不忘了。
她高揚(yáng)著下巴,可江書恂的態(tài)度依然客氣,林文漪懷疑她裝傻充愣,她不信江書恂不知道老師送自己回家的事,也不信在醫(yī)院時郭媽聽到聲響追出門后沒見到自己的模樣。
江書恂還是客客氣氣地請武老師和林小姐坐,郭媽拉住她小聲道:“你知道她是誰?”江書恂看到武啟辰緊緊握住林文漪的手,輕聲說:“還用問么?”郭媽猶疑是否是自己老眼昏花了。
林文漪掙不開。
“我?guī)Я诵G俚墓ぞ撸山裉觳皇钦{(diào)琴的好時間。”
江書恂說了聲多謝,她掀開琴蓋,讓武老師請便,又問:“林小姐上去看先生了么?”武啟辰緊緊握緊了雙手不說話,他知道林文漪要來看趙正楊也急忙趕到了趙家,他慶幸自己來得及時,江書恂下樓時笑得勉強(qiáng),一雙眼中還含著淚,武啟辰猜到老師又給人家難堪了,他不敢想象假如林文漪再多說些什么會惹出什么是非。江書恂撫摸著琴鍵感嘆道:“我其實(shí)根本不會彈琴,但這世上荒謬的事太多,但既然買了就沒法隨便丟掉。”
林文漪走了,武啟辰也走了。趙正楊聽到妻子的話,知道是自己太過武斷倔強(qiáng)傷了她的心:“是我的不對,我怎么不知道你和這件事完全無關(guān)呢,是我無故遷怒于你了。”
“太太,我想趁這段日子天氣不錯,咱們一起去學(xué)堂休息段時間。 ”
趙正楊輕聲說:“太太,你要實(shí)在煩我,你罵一罵我也好。”可江書恂并不看他:“我晚些要去診所,你好好款待林小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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