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原中學(xué)教師住宿樓里,心蓮從那對夫妻手中接過兒子,將臉緊緊貼在失而復(fù)得的孩子臉上,唯恐再次失去。
女老師伸著雙手,臉上充滿乞憐:“小柳,孩子已經(jīng)跟我們熟悉了,特別愛笑。我們兩人都是上海下放知青,我已經(jīng)跟在上海的家人說好了,讓他們幫忙聯(lián)系同濟醫(yī)院最好的腦外科專家,給孩子做次全面檢查,看能否還有治療的可能,我們準備下個月就動身,現(xiàn)在,你看……”
心蓮抱著孩子深深鞠躬:“謝謝您二位這些天對孩子的細心照顧,但他是我的骨血,我必須要把他抱回去,對不起……”
女老師早已淚水瑩瑩,男老師在一旁長嘆一口氣:“算了,人家要抱回就放手吧,只怪我們和這孩子緣份淺啊!”
女老師掏出手絹擦了擦眼淚,示意心蓮等等。然后轉(zhuǎn)身進到里屋,稍后提了整整兩個大包裹出來:“這是我給孩子買的衣服、玩具,還有一些奶粉,都給你帶回去吧!”
心蓮感動得忍不住潸然淚下:“謝謝您們,等孩子大些了,我一定帶他來看望您二位。” 出門后,心蓮輕聲對懷中的孩子說:“兒子,你就叫柳強,咱們一定要堅強勇敢的長大!”
孩子隨著心蓮回家后不知道怎么了,連著兩天都蔫蔫的,給他喂奶也不喝,逗他也沒表情。磨盤嫂來看,說是不是這些天抱著他跑來跑去,沖撞了哪路孤魂野鬼?于是幫忙端來一只水碗,用三只筷子比劃半天,嘴里又念念有詞一番。終于筷子立住了,磨盤嫂又念著口語燒了一通黃裱紙,然后說:“應(yīng)該沒事了!”
不料在當(dāng)天夜里竟發(fā)起了高燒,又拉又吐。心蓮看著柳強黃黃的小臉無精打采,覺得不對勁,便連夜把他抱到村醫(yī)務(wù)室。醫(yī)生還沒來得及治療呢,只見一陣驚厥,孩子眼皮一翻,牙關(guān)緊咬,小身板一挺,竟昏死了過去!
心蓮嚇壞了,又是呼喊,又是掐人中,醫(yī)生趕緊過來給他注射了一劑強心針,過了好一會,孩子才終于蘇醒過來。
藥水掛上后,孩子又無力地昏睡著。心蓮?fù)菦]有生氣的小臉,腦海里浮現(xiàn)出上次袁欣生病時路帆幫著跑進跑出的身影。她流著眼淚默默撫摸著孩子的臉蛋:“我是不是做錯了,不應(yīng)該把你抱回來的?興許聽你爸爸的話,在那對老師家,對你來說,才是最好的選擇。兒子,你要是有什么三長兩短,媽媽將永遠不會原諒自己。”
此時的她又累又倦,終于支撐不住自己,也趴在床邊瞇了一會……
一只柔柔的小手在不停抓著她的手臂,她睜開眼,柳強正睜著烏溜的眼珠子望著她,嘴里發(fā)出“哦哦”的聲音,她趕緊沖了半瓶牛奶送到他嘴里,他“咕嘟咕嘟”一口氣全干掉了。心蓮?fù)侵豢漳唐浚矘O而泣…… 柳強這次雖然慢慢好了,但由于先天不足,體質(zhì)到底比平常孩子差得多,總是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心蓮在他身上花費的心血就比其他孩子要多,時間長了,孩子們不樂意了,袁柳就公開嘟著小嘴說媽媽“偏心”。
這時縣城的表姐捎話來,說廠里換了領(lǐng)導(dǎo),規(guī)范管理,再不準職工把刺繡活帶回家做了,這唯一的生活來源也給掐斷了。
接二連三的打擊和意外,令心蓮一家捉襟見肘,幾乎到了快三餐不繼的地步。多虧好心的磨盤嫂,隔三岔五過來坐坐,細心寬解她,打發(fā)丈夫給心蓮一家送些雜糧果蔬,幫她們熬過了最艱難的一段時光。
這年秋天,磨盤嫂擔(dān)心地告訴心蓮:“聽說馬上要實行分田包干了,心蓮,你一個婦道人家拖著幾個孩子一個瘋婆婆,真要自己種地了,你們可怎么辦啊?”
心蓮低著頭細細剁著腳下一大盆豬菜:“沒事的嫂子,我能行!”
“別逞強了!心蓮,我跟你說,這地里的農(nóng)活天生是男將們干的事,我看不如這樣:我家不是有四個半大的小子么,就缺個閨女,不如咱倆換換,我拿已經(jīng)能干事的老二換你家老三袁柳咋樣?這樣你有幫著種地的兒子了,我也有貼心的女兒了,豈不兩全齊美!”磨盤嫂對自己的主意興奮不已。
“這個……”心蓮?fù)A耸种械牟说叮尖馄饋恚昂檬呛茫皇呛⒆觽兌即罅耍凶约旱乃枷肓耍麄冊敢鈫幔俊?br>
“咱們回家各自做工作看看,興許成呢!萬一孩子們不樂意也沒關(guān)系,我的兒子們你敞倒用,需要耕田犁地時只要吩咐一聲,我保管指派給你!”磨盤嫂打著哈哈將胸脯拍得“啪啪”響。
心蓮的鼻頭酸了酸,忍不住滴下了淚:“我柳心蓮是幾世修來的福,結(jié)識了好心腸的嫂子,幫了我多少忙,幾世能還得清啊!”
放學(xué)了,心蓮和孩子們一起吃過飯,袁歡去收拾碗筷,袁欣提著一大桶豬食往豬圈去,袁柳抱著弟弟柳強有模有樣的給他喂一碗菜糊糊。由于辛勞加營養(yǎng)不良,從江城回來后,心蓮的奶水就收了,再也擠不出一滴來。
心蓮端來一個小板凳,坐在袁柳旁邊,一邊納著鞋底,一邊將白天磨盤嫂出的主意婉轉(zhuǎn)倒出,試探她的意見:“柳兒,你看咱家這么窮,負擔(dān)又重,媽一個人供你們讀書吃飯都成問題。你磨盤嬸嬸就想要個女兒,都快想瘋了,她想讓你給她做女兒,你看好不好?”
袁柳不在意地笑道:“可以啊,那還不簡單,我以后就叫她磨盤姆媽好了!”她又被自己發(fā)明的稱呼逗得“噗哧”一下樂歪了嘴。
心蓮忍著苦澀陪笑道:“那從明天你,你就住到她們家去?”
袁柳停下手中的湯匙,也不管弟弟伸著脖子、張著討吃的小嘴:“你說什么?我為什么要住到她們家去?”
心蓮無奈地將情況解釋給女兒聽,沒想到袁柳一聽完就“嗚嗚”大哭起來,她將弟弟扔進搖籃里,擱下碗:“憑什么家里沒人種田就要將我換走?我不走!路叔叔說過,男女是平等的,人家居里夫人還是女人呢,花木蘭還代父從軍呢,我也可以種地,憑什么瞧不起丫頭!那個磨盤嬸盡出餿主意,我也不叫她姆媽了,哼!”
心蓮哭笑不得,只得將此事暫時作罷。
說話間,分田包干的政策果然很快執(zhí)行下來,心蓮家按勞力分到了幾畝旱田、幾分水田。從此后大家干多干少都是自己的了,家家戶戶士氣高漲,全家齊上陣,干勁十足。只有心蓮,背上背著柳強,一個人沒日沒夜守在地里勞作,犁地、播種、施肥、插秧、割麥……除了磨盤嫂的丈夫大興哥和他們的大兒子袁志勇偶爾過來幫把手,其余全是她一雙手在勞作。
磨盤嫂有陣子沒來心蓮家了,這天心蓮收工回家,吃過飯后,抱著柳強去磨盤嫂家,發(fā)現(xiàn)家里冷鍋冷灶,兩個小兒子穿得臟兮兮、拖著長長的鼻涕在門口滾彈珠。心蓮問他們家里大人都去哪了?回說:“媽媽一星期前就吐血不止,爸爸和二哥一起將她送去縣醫(yī)院了,一直沒回來。”
正說著,和心蓮?fù)甑闹居驴钢z頭回家了,手里提著幾個老玉米棒子,兩個弟弟一見,立即做嘔吐狀:“呃…。又吃包谷?吃死我們了都!”
志勇將包谷往地上一丟,吼道:“有包谷吃就不錯了,吃不死你們!”
心蓮趕緊將背上的柳強放到椅子上,從他家門口的菜地里掐了幾把茄子、辣椒、豆角,迅速升火做飯,不一會熱氣騰騰的飯菜就好了,孩子們聞到誘人的香味,手都顧不上洗,就圍攏來狼吞虎咽吃起來,不一會就將盤碗掃了個精光!
心蓮邊為他們洗著滿屋扔的臟衣裳,邊問志勇他媽媽的病情。少言寡語的志勇悶頭抽了口煙,說:“昨天葉書記剛從縣里辦事回來,說我媽情況可能不好,說是血吸蟲晚期,沒得治了,醫(yī)生讓拖回家算了……”
仿佛平地一聲雷,心蓮怔在原地一動不能動了,她含著眼淚顫聲問道:“瞎說!你媽媽平常那么好的身體,怎么會是血吸蟲晚期呢?肯定是醫(yī)院搞錯了吧!”
志勇不做聲了,背過身昂頭朝天徐徐吐出一口白煙,那煙在天空旋了幾圈,依依不舍地散去……
沒兩日,磨盤嫂果然躺在板車上被拖回了家,她臉色臘黃、眼窩深陷,已經(jīng)瘦的不成樣子,但肚子卻鼓得老大,一見心蓮竟只兩眼淌淚,說不出話來。
心蓮強忍著心如刀絞般的痛,勸說她只管好好養(yǎng)病,不要操心其他,自己會天天過來給孩子們做飯、收拾屋子……
磨盤嫂伸出枯柴般的手抓住心蓮:“妹妹,他們都不跟我說實話,瞞著我,我的病怕是好不了,我走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這個家,你說一屋子五個男將,那還是個家嗎?怕是連個熱乎飯都混不上一口,我死也沒法閉眼啊!”
心蓮忍著淚拍拍她的手:“嫂子放心,我會將孩子們照顧好的,有我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他們……”
不到一個月,帶著對親人的萬般不舍和深深眷戀,年僅四十多歲的磨盤嫂離開了人世。
心蓮忍著悲痛為孩子們趕制喪服、和管事的商議喪葬事宜,忙前忙后操勞了幾日,待到磨盤嫂入土為安后,她也大病了一場,在床上足足躺了一星期才慢慢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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