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凰？”李錚不由低呼：“是你嗎阿凰？”
云凰從六扇門出來后，壓根沒想過要回貓耳胡同。她心里憋屈，就想找個相熟又懂她的人說說話。
可顧誠和程歡皆被謝淵關在六扇門的地牢里，便是今晚她入地牢陪著孟連城驗尸，都不得見。此時，又要去哪里同大誠和小歡說體己話？
想來想去，這世上除了大誠和小歡，似乎只有李少卿最懂她。
故而，她沒有絲毫猶豫，直奔大理寺而來。
可到了大理寺，她才想起現在乃是大半夜。莫說李錚是否早已散值回了自己府邸，即便如往常一樣，李錚又留宿大理寺，此時也定然睡下。自己這般闖進去，委實太過冒失。
但已經來了，她自然舍不得走。索性遠遠望著門口打瞌睡的值守衙役，在附近來回轉圈子。
正轉得瞌睡上頭，哪怕站著都能睡著時，突聽有人喚她。而那聲音，再熟悉不過。
李少卿？
眼睛都未完全睜開，云凰便循著聲音匆匆迎了上來。
走近細瞧，果然是李錚。
莫名委屈，云凰的眼圈立時紅了。
李錚做夢都未想過，云凰會大半夜來尋他。
心情本就激動，卻見云凰紅著眼眶，小嘴一癟一癟，竟似要哭出來的樣子。
心臟最柔軟的地方登時塌陷一角，他伸手就想擁云凰入懷。
只是手臂伸出一半，腦海中陡然響起天家說過的那些話。雙手硬生生停下，最后轉了個彎兒，卻是取下肩頭外袍，披在了云凰身上。
“你怎么來了？”李錚柔聲問：“夜里風涼，也不知多穿些。”
“大夏天，哪里就冷了？我這還急得滿頭大汗呢！”云凰擼起額發，湊近些給李錚看自己腦門上的汗珠。順手扯下外袍，又還給他，“我就是心里憋屈，想找您說說話。”
想云凰是個多硬朗之人？這世上除了顧誠和程歡，恐怕只有他李錚最為清楚。能讓這樣一個樂觀豁達、古靈精怪，又沒心沒肺的丫頭感到憋屈。可見，謝淵讓她受了多大委屈。
無比后悔傍晚時分自己向謝淵做出妥協，李錚輕嘆一聲：“怎么了？可是謝淵欺負你了？”
“嗯！”云凰重重點頭。
下一刻，她又搖頭，“也不是謝大人欺負我。雖然謝大人脾氣又臭又硬，還特別毒舌，但他好歹給我吃了庚家咸粽，還一下子給了我兩只，也算與我互不相欠。”
“那就是案情出現問題，把你難住了？”明明是疑問，李錚卻用了肯定的語氣。
“李少卿您可真是我的知己。”云凰眼睛一亮，“可不就是案情出現問題，把我難住了嗎？”
剛說完，眼淚又“啪嗒啪嗒”落下來，“李少卿，我就是想不通，明明我已經找到了漏洞，也從關鍵證人那里獲得了口供，怎么會全都變成沒事找事？
“這案子根本不合理，明擺著有貓膩。哪里像表面上那么簡單？謝淵他憑什么不信我？”
李錚：“……”
她哭，竟是因為謝淵的不信任嗎？
可云凰本就是他李錚的人，算是謝淵的敵人，謝淵不信任她豈不正常？聰慧如云凰，不可能看不透這一點，怎么還會委屈得哭鼻子？
不過區區一日，謝淵的態度，竟已在她心目中如此重要了啊！
李錚心中五味雜陳，說不上來是什么滋味兒。只覺有塊巨石沉沉壓在心上，堵得他竟有些喘不上氣來。
握緊雙拳，不動聲色地做了好幾個深呼吸，他將這份不甘和心痛強壓下去，在墻根石板上坐下，仰頭看著云凰笑道：“來，你也坐下。且同我好好講講案情，我再幫你分析分析如何？或許集我二人之力，會有所突破呢？”
“哈……”云凰立時眉開眼笑，“我等的就是您這句話。李少卿，您真是這世上頂頂好的大好人！”
毫不客氣地盤腿在李錚身邊落座，云凰從今日在朱雀大街上偷盜非禮謝淵說起，直到她被迫離開六扇門地牢，所有經過沒有絲毫隱瞞，全部向李錚和盤托出。
李錚聽的非常仔細，只是自動掠過云凰唐突謝淵那一節，思路步步緊隨云凰。
待云凰敘述，李錚道：“阿凰，你的分析和猜測應該沒有問題。
“正所謂無風不起浪，好端端的一個人，不可能短短兩年時間，就莫名其妙發生那么巨大的改變。更不可能從慣用右手變成左撇子。當然，受傷或疾病導致除外。
“可你說今日那新娘左右手皆活動自如，受傷和疾病便可排除。而細微末節雖不能代表全部，卻最能透露事件本質。
“故，我的結論和你一樣，今日同孟狀元成婚的這位新娘，并非兩年前救助小歡的那名未婚妻。”
“可孟連城已親自查驗過受害人尸體，確認受害人就是杜家千金。而受害人大腿上的紅痣，也是真實存在的。”云凰質疑。
“關于這一點……”李錚話音微頓，思忖片刻再問：“你可有仔細檢查過受害人的臉部？她真的沒有易容嗎？”
“自然檢查了。當時一察覺到受害人并非兩年前救助小歡的恩人，我便想到，這位新娘可能是有心之人冒名頂替的。
“所以我驗尸的時候，專門仔細將她的面部查看了好幾遍。還用手指一寸寸觸摸過。我確定她臉上沒有易容痕跡，亦不曾佩戴人皮面具。”
“那便只有一種可能，”李錚的目光鎖定住云凰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孟連城在撒謊。”
“誒？”云凰愣怔住，“李少卿？您的意思可是今日的新娘，確實是杜府千金杜茹娘。但兩年前那名女子，卻不是孟連城的未婚妻杜茹娘？”
“對，”李錚點頭，“就是這樣。
“你且想想，孟連城乃是新科狀元。高中前，卻一直在杜府寄人籬下。
“杜府雖對外聲稱始終在資助孟連城，也沒有毀掉婚約、背信棄義。但這并不代表，杜府就對孟連城很好。
“商人最是重利。孟連城對于杜府來說，到底是個外人。杜家或看重聲譽、珍惜羽毛，或指望孟連城日后飛黃騰達，庇護一二。總之，定是存了私心的。
“故而，所謂的信守婚約，說不定只是杜家魚躍龍門的一塊跳板。個中滋味，恐怕只有孟連城自己最清楚。
“倘若這十幾年的依傍真的是筆交易，孟連城內心定然極其委屈。那他在外尋求其他女子的溫柔鄉，便顯得合情合理。”
“可兩年前的未婚妻，和今日大婚的杜茹娘，音容笑貌真的很相似，幾乎一模一樣。”云凰脫口道：“若非她二人氣場不同，又一個用左手，另一個用右手，便是我，也極難發現這是兩個人。
“想這世間女子何其多？以孟連城的相貌才情，想找個容貌傾城之人亦非難事。他要真對杜家不滿，何至于找一個與杜茹娘如此相像之人？”
“因為他確實深愛著杜茹娘，舍不得杜茹娘。”李錚目光坦蕩，語氣溫柔：“橫豎這世上的男子，大多都三妻四妾，絕難有人一生一世只鐘情于一個女子，只娶一人。
“故，孟連城在糾結與杜府恩怨的同時，替自己找一個杜茹娘的替身，在世俗眼中，并非背叛。”
“？？？”云凰啞口無言。
真的是李少卿說的這樣，孟連城給自己找了個替身嗎？
“不對。”云凰搖頭，“孟連城沒有撒謊，我能感覺到他對我的信任。而前歲他與我乃初次相見，也沒必要向我撒這種謊。”
“如此……”李錚蹙眉思忖，“那便還有一種可能。兩年前的未婚妻，和今日大婚的新娘的確是兩個人。只是這兩個人完全一樣，便是孟連城，都無法分辨。”
“這怎么可能？”云凰驚訝：“那顆紅痣，可是我親眼所見……”
“親眼所見也未必是真的。先不論易容之術，便是長得一模一樣之人，這世上亦有之。譬如雙生子，很多身上的胎記和痣，都長得完全相同。”
“？？？”云凰再次啞然。
會是這樣嗎？未婚妻和新娘乃是一對孿生姐妹？杜茹娘，乃是因杜員外夫婦不會生育，于十八年前抱養某戶雙生姐妹中的一個。而兩年前與孟連城同游救人的未婚妻，是另一個？
這般猜測似乎有些道理，云凰卻感覺哪里怪怪的。
見她小臉幾乎皺得變形，李錚不由笑道：“其實你不必糾結這個，她們二人是否是孿生姐妹，只要詢問杜員外夫婦，或杜府曾貼身服侍過杜夫人的老仆役，就能揭曉。
“當然，豪門大戶行事隱秘，十八年前的人證、物證，有可能早被他們處理干凈了。但真的就是真的，永遠不可能被假的替代。同樣，假的一輩子也變不成真的。
“橫豎你已經發現疑點，只要想方設法加以佐證，天網恢恢，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以謝淵的聰慧，我相信他也同樣會想到這些。這件事根本無需你操心，他自然會派得力手下，再入杜府重點盤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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