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是,知道又如何?螻蟻般的百姓,豈能與王權世道相抗衡?”
深吸一口氣,顧誠眸中迸射出堅定的執拗和不服輸,“但即便如此,我們三兄妹也不怕。
“我們不服氣!
“我們就是想劈開這黑夜般的世道,盡可能為孩子們謀奪一些光明。哪怕這些光明只有一丁點,也是希望。”
“所以呢?”謝淵面色不變,眸中卻若有所思。
“所以,阿凰帶著我和小歡入了大理寺。
“所以,哪怕李少卿每個月只能為我們勻出來六七百文錢的俸祿,我們依然會長年累月地在大街小巷上維護治安。
“所以,即便背負了坑蒙拐騙的罵名,阿凰依然堅持著自己的初衷。
“所以,”顧誠話音一頓,不動聲色地單膝跪下,目光誠懇瞧向謝淵,“阿凰請謝大人您來了。
“您是個聰明人,亦是身份背景強大,又不受任何勢力挾持的權臣。既然您已接受了阿凰的指點迷津,何不順水推舟,答應這筆交易,與我們合作?”
“請謝大人答應交易,與我們合作!”程歡亦單膝著地,一瞬不瞬盯著謝淵。
他兄弟二人一個在謝淵左邊,一個在謝淵右側。如此夾著謝淵行禮,哪里像請求合作,分明是脅迫。
至此,謝淵終于回過神來。
原來,這才是云凰諄諄誘導,讓他入延祚坊狹斜的目的啊!
可他,能不答應嗎?
在顧誠初時給出提示的那一刻,在剛開始關注耍羊攤子時,他謝淵就不可能置身事外了。
這是一場良心之戰,不成功,便成仁!
“嗤……”謝淵笑了,笑得頗有些玩世不恭,卻眉眼生動,“當真是好算計啊!
“想我謝淵行走朝堂數載,棄武從文前無數次戰場殺敵。從來都是掌控全局,將別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不曾想,今日卻在小陰溝里翻了船。被你們三個無名鼠輩算計了個精光,當真可悲可嘆。”
“罷了,”面色一凜,他目光坦蕩,“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既然來了,那就轟轟烈烈干他一場吧!”
“轟轟烈烈干他一場!”顧誠和程歡附和。
“干他一場”說出口,倆人的眼圈都紅了,“草民在這里,替全天下受苦受難的百姓和被拐孩童,謝過大人了。”
若非形勢逼人,他倆當真要雙膝跪拜,虔誠地給謝淵磕上幾個響頭。
云凰的眼睛好亮,她將寶押對了。
謝淵,真真是個頂天立地的偉丈夫!
心中有了底,顧誠眉眼都比之前舒緩了許多,目光中,卻多出幾分深藏不露的奸詐。
他用下頜指了指耍羊攤子邊上的耍猴攤,悄聲道:“大人您先別急著對耍羊攤子出手,且再看看那個耍猴攤。可有發現?”
謝淵不由看過去。
大約延祚坊的人都已見慣“耍羊”下的骯臟,對真正的猴子,顯得比對“羊”更感興趣。
那耍猴攤子前,圍觀著里三層外三層的看客。
許是有了耍羊攤的先入為主,謝淵不再輕易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不確定,那是否真正的耍猴。
顧誠尋的這個斗蛐蛐攤位,乃是在一個廢棄的露臺之上。
露臺約有七尺高,即便他們仨都蹲著,謝淵依舊能透過層層疊疊的人群,清楚瞧見耍猴的全過程。
所謂的耍猴,其實更像是馴猴。
而那耍猴人要求猴子做的,并非翻跟斗。卻是指示猴子開鎖。
只見,攤位上擺放了三排各式各樣的鎖。
謝淵眼尖地認出,其中兩把,是極其繁復的子母鎖。
偏偏那小猴兒妙手空空技術精湛,無論什么鎖,它都信手拈來。
無奈下,攤主只能搬出個黃銅打造的籠子。籠子里,關著只傷痕累累的母猴。
母猴的四肢被繩索捆綁著,半懸在籠子中央。
籠子底部,則全是尖銳利刺。
四根繩索的另一端,皆系在四個籠角。繩索下面,各擺放著半截蠟燭。
情況一目了然,只要蠟燭火苗將這些繩索燒斷,母猴勢必會失去平衡墜落,然后被籠底那些利刺活活扎穿喪命。
小猴兒大約認出了籠子里的母親,呆愣了片刻后,急得抓耳撓腮,拼命給攤主磕頭。
但見攤主毫無反應,它開始圍著籠子“吱吱……唧唧”亂跑亂叫。
可無論它跑多少圈,叫多大聲音,籠子依然鎖得緊緊的,母猴依然面臨著隨時都會喪命的危險。
最后,小猴兒不得不接受現實,沖到攤主腳邊,抱住攤主的腿,乞求他發號施令。
攤主這時候終于有了反應。
他指示小猴兒,必須在短短一炷香的時間內,將籠子上九個帶子母扣的九曲連環鎖全部打開。否則,只能接受母猴被萬箭穿心而亡的下場。
小猴兒沒辦法,咬緊牙關沖回籠子前,開始飛速又一絲不茍地解鎖。
不知是不是訓練過很多遍,在緊張的氣氛中,小猴兒終于憑借自己的本事,成功打開了全部連環鎖。在繩索被燒斷的前一刻,順利將母猴營救出牢籠。
母猴亦通人性,知曉是小猴子救了它。甫一離開籠子,便緊緊抱住渾身顫抖的小猴子,引頸嘶鳴起來。
這般母子劫后余生、不離不棄的深情,讓看客們瞧得無比過癮。
雷鳴般的喝彩聲和鼓掌聲響起,打賞的銅錢如同雪花,不停往攤位上丟。
小猴子被馴養的十分乖巧,看見有人打賞,立刻掙開母猴懷抱,興高采烈地撿拾開元通寶,并呲牙露出笑臉,翻跟斗討好看客。
最后,它把撿拾到的開元通寶都獻給攤主。那副諂媚卑微的模樣,便是石頭人看了都要動容。
只可惜,攤主卻連看都不看一眼錢財,一腳踹開礙事的小猴子,只顧著沖看客們抱拳答謝。
謝淵留意到,攤主答謝時的態度非但不謙虛恭敬,還洋洋得意。尤其是他高高抬起的下頜,和目空一切的眼神,都令謝淵不由自主想到君臨天下。
這種表現明顯不是視金錢如糞土,而是極度傲慢和狂妄。
坊間百姓賺錢是什么樣子,謝淵只要看看云凰見錢眼開的嘴臉,便一清二楚。
此時根本無需動腦子,謝淵都能感覺到攤主有問題。
如果云凰的猜測沒有錯,如果昆侖奴真的隱藏在延祚坊的狹斜里。那謝淵至少有九成把握,這位耍猴的攤主,就是行竊內帑的賊偷兒,是假扮成昆侖奴的突厥王族。
情況有點復雜。
原本發現了耍猴人的問題,謝淵只需發出指令,讓混跡在這片狹斜內的兄弟們悄悄靠近,便能輕而易舉將昆侖奴抓捕歸案。
可問題是,在顧誠的提示下,他先一步發現了更加喪盡天良的“耍羊”攤。
如此,謝淵便陷入兩難境地。
若想制裁耍羊人,救出羊,勢必打草驚蛇,讓一攤之隔的昆侖奴察覺到危險,緊急逃離。
而若先抓捕昆侖奴,又勢必驚動耍羊人。
想這塊空地密密麻麻都是人,延祚坊又狹斜遍布、四通八達。無論耍羊人還是昆侖奴,一旦混入其中,便如放虎歸山,以后再想尋到他們蹤跡,無異于登天。
尤其是耍羊人,今日這家伙嗅到危險,定會選擇蟄伏。他一蟄伏,長安城內“兩腳羊”的蹤跡,便斷了。
單是想想有那么多耍羊人、耍牛人、耍狼人等等隱藏在黑暗中虎視眈眈,稍微一個疏忽,將來自家孩童就有可能會變成一只動物,謝淵便覺心驚肉跳。
不行!
他無法容忍天子腳下存在這樣的犯罪,天家更不允許。
那就只能先放過昆侖奴。
可他放過了昆侖奴,圣上會放過他嗎?
這明顯是個必輸之賭。
不管他抓捕哪一個,都會丟失另外一個。
怎么辦?
謝淵原以為,他答應了顧誠和程歡的“脅迫”,便已經是云凰對他最大的算計。
不曾想,還有更大更深的算計,在這兒等著他呢!
沒錯!
將前因后果仔細琢磨了一遍,謝淵終于發現,這是一出云凰專門為他量身打造的連環計。
在他賴賬丟下云凰,聽從云凰的建議跑來延祚坊時,他完美地鉆進了云凰設下的第一個圈套。
在顧誠刻意指出耍羊攤子有問題時,他又鉆進了云凰設下的第二個圈套。
直至方才,在顧誠的提示下,他開始關注耍猴攤子時,他入局已深。竟無知無覺地,繼續鉆進了云凰設下的第三個圈套。
什么合作交易?分明都是云凰霸王硬上弓的精心算計。
云凰也好,顧誠也罷,就連程歡這個人畜無害的小不點兒,都自始至終,沒給他第二選擇。
除了按照他們的意圖走下去,謝淵哪里還有其他退路?
搞半天,真正的殺身成仁,根本不是浴血奮戰,努力將“兩腳羊”生意一網打盡。
而是,逼迫他放棄內帑被盜案的元兇,不務正業啊!
“噗嗤”一聲,謝淵笑了。
用手捂住眼睛,他笑得頗有些無奈,卻又有點開心。
程歡見謝淵這般,生怕謝淵惱羞成怒。提心吊膽寬慰道:“謝大人,您莫要生氣,其實……其實這件事吧,乃是雙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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